两日后,果然有一行人来到了西山工坊。为首的是一位手持拂尘、鹤发童颜的老道,自称刘真人,据说能呼风唤雨、洞察天机。另一位是瘦高个、眼神飘忽的张道长,擅长扶乩请神。两人身后跟着十几个道士打扮的随从,还有不少闻讯赶来看热闹的百姓和京城闲人,高太监也混在人群里,等着看戏。
沈清欢带着人在工坊门口相迎,态度客气:“二位真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听闻真人为‘勘验风水、驱邪镇煞’而来,工坊上下,扫榻以待。请。”
刘真人瞥了沈清欢一眼,冷哼一声,也不多言,抬步就往里走。一进工坊,他立刻闭上双眼,手指掐算,眉头紧锁,口中念念有词。那张道长则拿出一个罗盘,四处走动,罗盘指针不时乱晃,他便大惊小怪地指着冶炼区方向:“妖气!好重的妖气!戾气冲天,地脉紊乱!此处乃大凶之地!”
沈清欢也不打断,任由他们表演。围观人群跟着骚动起来,议论纷纷。
刘真人忽然睁开眼,指着高耸的烟囱和熊熊燃烧的煤炉,厉声道:“就是此处!以邪法催动地火(煤),黑烟蔽日,污秽冲天!此乃攫取地肺精华,逆乱五行!更兼以女子阴体掌此阳刚暴烈之火,阴阳颠倒,乾坤失序!长此以往,必引地动山摇,天降灾殃!速速熄了此火,拆了这炉,或可有一线生机!”
“对!熄火拆炉!”张道长也跟着喊道,“此炉乃阵眼,妖金乃阵基!必须毁去!将已炼妖金沉入寒潭,以水克火,方能化解煞气,保一方平安!”
人群被煽动,有些百姓面露恐惧,跟着喊起来:“熄火!拆炉!保平安!”
高太监在人群中,嘴角露出得意的笑。
沈清欢等他们喊得差不多了,才上前一步,朗声道:“二位真人说完了?可否容下官说几句?”
刘真人拂尘一摆,傲然道:“妖女,你还有何话可说?天道昭昭,今日便要你伏法!”
“天道?”沈清欢笑了,走到煤炉旁,指着那蓝白色的火焰,“真人说这是‘邪法催动地火’,污秽冲天。那我倒要问问,这‘地火’燃烧,可有违背哪条天道?是它不该热,还是不该亮?真人可知,这‘地火’本就是亿万年前树木埋于地下所化,乃是天地生成,自然之理,与木柴同源,何来‘邪法’?至于黑烟,”她示意工匠调整风门,加大鼓风,顿时炉火燃烧更充分,黑烟大减,“乃是燃烧不充分所致,鼓风得当,燃料配比合适,黑烟自消。此乃人力可控之事,与天道何干?”
她不等刘真人反驳,又走到一堆矿石前:“真人又说此乃‘攫取地肺精华’。那请问,农夫耕田,是不是攫取地力?矿工挖煤,是不是攫取地髓?为何他们不是‘逆乱五行’,偏偏到我这儿就是了?难道只因为这矿石炼出的铁更坚硬,就成了‘妖金’?按真人逻辑,昔年黄帝采铜铸鼎,大禹铸九鼎,莫非也是‘逆天而行’?”
“强词夺理!”张道长指着乱晃的罗盘,“你看这罗盘,近你炉子便乱转,分明是强大磁场干扰!此乃阴阳紊乱的铁证!”
“磁场?”沈清欢挑眉,从旁边拿起一大块磁石,“道长说的是这个吧?”她将磁石靠近罗盘,罗盘指针立刻疯狂转动。“此乃磁石,有吸引铁器、干扰罗盘之性,乃是其固有属性,何来‘阴阳紊乱’?我工坊冶炼,用了大量铁器,产生些微磁场,再正常不过。道长若不信,可去任何铁匠铺一试,看看罗盘转不转?”
她步步紧逼,用最朴素的自然现象和逻辑,将对方玄之又玄的指控拆解得体无完肤。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渐渐变了风向。
刘真人见势不妙,决定放大招。他深吸一口气,步踏天罡,手掐法诀,对着炉火方向厉声喝道:“呔!何方妖孽,在此作祟!还不现形!雷来!” 他猛地将一张符纸扔向空中,符纸无风自燃(其实袖中藏了磷粉)。
几乎同时,沈清欢对老铁匠使了个眼色。老铁匠悄悄拉动了旁边一根隐蔽的绳索。
只听“轰隆——!!!”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巨响,从工坊后方堆放试验废料的方向传来!地面都微微震动!同时,那边升起一股不大的烟尘。
“地龙!地龙翻身了!”刘真人趁机指着那边,尖声大叫,“妖女!你看到了吗!上天示警了!再不罢手,大祸临头!”
人群顿时大乱,惊恐万分。
沈清欢却哈哈一笑,声音清越:“诸位莫慌!这不是地龙翻身,这是声音和一点小把戏!赵队长,带几位乡亲,还有这两位真人,随我去后面看看便知!”
她带着将信将疑的人群来到工坊后。只见那里有一个新挖的浅坑,坑里有些许碎石和烟尘,坑边散落着一些竹管、硝石、硫磺粉(正是之前试验助燃剂的废料),还有一小截正在冒烟的引线。
“诸位请看,”沈清欢指着那坑和残留物,“此乃下官试验声音传递和爆破效应的小小装置。用竹管填塞硝石硫磺,置于坑中,以引线点燃,便会发出巨响,震动地面。原理与爆竹无异,只是声响大些。刘真人方才那道‘召雷符’的火光,恰好引燃了旁边预留的引线(其实老铁匠控制的),这才有了那声‘地鸣’。此乃人力所为,物理之变,何来‘上天示警’?真人,您这‘雷法’,未免也太巧了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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