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的路程,沈清欢在马车上几乎没合眼。她一遍遍推演着朝堂上可能出现的指控,构思着如何用最简洁有力、最具画面感的语言和证据进行反驳。靖王的信里“证据‘确凿’”四个字,像毒刺扎在心里。“通敌”?能编出什么花样?
抵达京城那晚,她没有回工部安排的住所,直接去了靖王府。靖王显然也在等她,书房里灯火通明。
“坐。”靖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神色比以往更加凝重,“弹劾你的人不少,以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延、礼部右侍郎郑明为首,还有几个言官。罪名三条:其一,以‘格物’妖言惑众,动摇圣贤之道根本,有谋逆之嫌;其二,身为女子,干政乱法,与边将(暗指靖王、北境将领)过从甚密,有不臣之心;其三,也是他们这次主打的罪名——通敌!”
“通敌?我通哪门子敌?”沈清欢气极反笑。
“说你与东南海商(指之前泉州工坊供货的商人,以及试图与工坊合作被拒的钱皇商背景)勾结,将‘钦钢’炼制所需的关键原料‘黑石’矿粉,私自高价售与海外番邦,特别是倭国和高丽,换取巨利,并泄露我朝军械之秘!人证,是那个钱皇商手下的管事,供称亲见你与东南海商密会,并提供了盖有你工坊‘私印’的出货单据。物证,是几块据说是从倭国海商船上查获的、与‘钦钢’添加剂成分相似的矿石样品,以及几件疑似用‘钦钢’工艺制作的、来自高丽的劣质仿制品刀剑。时间、地点、人证、物证,链条完整。”
沈清欢听完,反而冷静下来。这栽赃手段,倒也算用心了。人证是买的,物证是伪造或巧合,关键在于“私售国器原料、泄露机密”这个大帽子,以及“与番邦交易”这个敏感点。尤其涉及倭国,大胤近年来东南沿海倭患不绝,此罪名极易激起朝野公愤。
“他们这是要把我彻底钉死在‘国贼’的柱子上。”沈清欢冷笑,“殿下,明日大朝,我当如何自辩?可有证人、证据可为我所用?”
靖王摇头:“人证,钱皇商那边咬死了。物证,矿石样品相似,仿制刀剑虽劣,但工艺确有模仿‘钦钢’痕迹,难以直接证明不是你泄露。眼下能倚仗的,唯有你自身辩才,和你这几个月实实在在的功绩——尤其是,原料自主突破的消息。我已将你那份报告,暗中递给了几位可信的阁老和御史。陛下那边……态度未明,但对你之前所为,应是认可的。只是‘通敌’罪名太大,陛下也需给朝野交代。”
意思很明白,功绩是盾,但对方矛头太毒,光有盾不够,还得有能刺破谎言的剑。
沈清欢沉吟片刻,眼中渐渐亮起光:“我明白了。多谢殿下。明日朝堂,清欢自有分说。只求一事,若我需当堂验证某些事物,请殿下务必确保,我能将所需之物带上殿。”
靖王看着她眼中那份熟悉的、属于技术宅的锐利和自信,心中稍定,点头:“可。本王会安排。”
翌日,大朝会。文华殿内,气氛肃杀。
皇帝端坐御座,面沉如水。百官分列,许多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站在工部班列前方的沈清欢。她今日穿着绯色官袍,神色平静,腰背挺直,只是眼下有些淡淡的青黑。
例行礼节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周延率先出列,手持笏板,声如洪钟:“陛下!臣有本,弹劾工部左侍郎沈清欢三大罪!”
来了。沈清欢眼帘微垂,静听。
周延将“妖言惑众、动摇国本”、“女子干政、图谋不轨”两条罪状慷慨陈词一番,引经据典,言辞犀利。但显然,重点在第三条。他提高声音,语气痛心疾首:“然,此女最大之罪,在于私心贪欲,罔顾国恩,竟将朝廷倚重之‘钦钢’秘法原料,私自售与海外番邦,特别是屡犯我海疆之倭国!此乃通敌卖国,罪不容诛!”
他详细陈述了“人证”(钱皇商管事)的“证词”和“物证”(倭国矿石、高丽仿刀)。“陛下,诸位同僚!‘钦钢’乃国之重器,此女为牟私利,竟敢资敌!倭寇若得此利器,我沿海百姓将遭何等涂炭?此等行径,与汉奸国贼何异?请陛下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殿中一片哗然。许多官员面露愤慨,看向沈清欢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怒火。“通敌卖国”,这是触及了所有士大夫底线的大罪!
三皇子站在班列中,眼神平静,嘴角却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皇帝沉默着,目光落在沈清欢身上:“沈卿,周御史所劾,你有何话说?”
沈清欢出列,跪倒,声音清晰平稳:“陛下,周御史所言前两条,老生常谈,臣自问无愧于心,此前已有辩驳,不再赘言。唯这第三条‘通敌卖国’,纯属诬陷构陷,荒谬绝伦!臣,万死不敢受此污名!”
“诬陷?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周延厉声喝问。
“人证,可随意收买构陷。物证,”沈清欢抬起头,目光直视周延,“周大人,您说那矿石样品与‘钦钢’添加剂相似,敢问,相似在何处?是颜色、重量、硬度,还是其他特性?那高丽仿刀,工艺模仿‘钦钢’,敢问模仿了哪道工艺?是熔炼、是锻造、还是热处理?空口白话,岂能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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