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参将那人,你打交道不多吧?”
杜弘域忽然换了个话题,语气轻松了些,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费书谨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王定。
西路参将王定,出身榆林王家,但却是旁支,在家族里并不受重视。
听说最擅长的是筑城,去年在宁塞堡修的那段边墙,坚固异常。
被督抚衙门当成了样板,引得不少人前去观摩。
只是这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每次议事都坐在角落里,像块不起眼的石头,让人很难注意到他。
“内兄的意思是……”费书谨心中一动,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但又不敢确定。
“我走后,副总兵的位子十有八九是他的。”
杜弘域端起茶盏又放下,茶盏与桌面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到时候,咱们得想办法把西路参将的缺给你拿下来。”
费书谨的心猛地一跳。
西路参将,驻地新安边营,辖西路十六军堡,手里握着奇兵营三千精兵,还管辖边墙戍卒一万余人。
虽说上头有西协副总兵这个婆婆,但在延绥镇也是位高权重啊!
这可比他现在的标营游击职位重要太多了,权力、地位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下意识地就推辞:“我才刚任标营游击不久,资历怕是不够吧!”
这话虽是推辞,却也带着几分不自信。
杜弘域摆摆手道:“军中讲资历但更讲战功!你此番大胜是延绥镇多年未有的大捷!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口。”
他语气笃定,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杜家商行的人,你也见过了。”杜弘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道。
“宁塞堡的大本营,还有安边营的分号,将来都得靠你多照看。
你要是在参将的位子上,至少能让族中少挨些盘剥。”
费书谨看着杜弘域,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期许和信任。
他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涌起,传遍全身。
他知道,这不仅是一个升职的机会,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内兄放心,只要我能来西路任职,就绝不会让杜家商行受委屈。”
费书谨声音有些沙哑,但却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带着坚定的决心。
仆人轻手轻脚地挑开棉帘,手里端着个红漆托盘。
新沏的雨前龙井在白瓷盏里泛着碧色涟漪,热气氤氲着漫到人脸庞。
他往炭火盆里添了几块银骨炭,暗红的炭块遇着火星噼啪作响,很快便燃得通体透红。
将书房烘得暖意融融,连窗棂上凝结的冰花都开始往下滴水。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
书房里的炭火依旧跳动着,散发着温暖的光芒,映照着两个各怀心思的人。
未来的路充满了未知和挑战,但此刻,他们似乎都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杜弘域弯腰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黄铜锁扣被摩挲得发亮。
掀开箱盖的刹那,一股混杂着陈年墨香与羊皮腥气的味道漫出来。
里面码着半箱书信,剩下的全是折叠整齐的羊皮地图。
最上面那张边角卷得像朵菊花,显然是被反复展阅过的。
“这是吉能部近五年的动向图。”
他用指腹叩着张巴掌宽的羊皮,上面用朱砂圈出的地名密密麻麻。
红盐池、黑风口、狼山……每个名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尖。
“红盐池的水草能把马喂得油光水滑,是他们的命脉马场;
黑风口那道山缝,每年秋高马肥时准能钻进来上千骑,去年就从那儿掠走了安边营的三十车粮草。”
费书谨凑近了看,只见地图空白处满是蝇头小楷:“天启二年三月,吉能部在此集结三千骑,掠米脂县牲畜两千余”
“天启三年冬,掳走边民二百三十七人,其中孩童七十三”……
墨迹有新有旧,深的像凝固的血痂,浅的似将干的泪痕。
层层叠叠压在一处,倒比那些朱砂圈记更触目惊心。
“这些字,都是用命换的。”
杜弘域的声音压得极低,炭火的红光在他眼角的皱纹里明明灭灭。
“安插在吉能部的细作换了五个,有两个被抓了现行。
听说……是被剥了皮挂在旗杆上,就那么晾着,直到被鹰隼啄成副骨架。”
费书谨的手指猛地一颤,茶盏在案几上磕出轻响。
他忽然记起出塞时见过的景象:
大漠深处散落着白骨,有的插着半截生锈的箭镞,有的指骨仍保持着攥握的姿势,风卷着沙砾从骨缝里穿过,发出呜呜的响。
分不清是汉人的还是蒙古人的,原来在这片土地上,人命竟比草芥还轻贱,一阵风沙就能刮得无影无踪。
“王定那人虽不是咱们一路,却有个好处——不贪。”
杜弘域忽然转了话头,指尖在地图边缘敲出笃笃声。
“你真坐上西路参将的位子,得跟他处好关系。套虏来的时候,光靠你自己是扛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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