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一刻的梆子声刚过,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
是件藏青色的盘领窄袖袍,腰间系着玉带。
看着比先前的家丁服饰精神了不少。
赵大狗帮他系好腰带,又递过一顶毡帽:“大人,外头风大,戴上帽子吧。”
听说张大人爱讲究仪表,您这打扮准没错。
费书瑜没说话,只是对着铜镜理了理帽子。
镜中的人面色有些苍白,眼角还有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个月被蒙古人的箭擦过留下的。
他忽然想起刚入营时,老卒们说的话:边兵的脸上没疤,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走出院门时,寒风像刀子似的刮过来。
几个他带来的右什老弟兄正在擦拭弓箭,看见他过来,纷纷停下手里的活。
赵老栓把弓拉得满圆,弓弦发出的轻响,算是打了招呼。
都机灵点。费书瑜拍了拍王二楞的肩膀,这汉子手里正攥着那面狼旗的一角。
验完首级,我请大家喝烈酒。
王二楞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管队说话算数?
算数。费书瑜踩着薄霜往前走,靴底碾碎冰碴的声音格外清晰。
他知道,这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
费书瑜踩着薄霜赶到游击衙署大堂。
厚重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他心里咯噔一下,推门进去时,果然见堂内已坐了三四个人。
“拜见张千总。”他忙拱手躬身,目光扫过首座那位红脸膛的军官。
又转向两侧,“拜见顾把总、柳把总。”
众人略一点头,算是应了。
费书瑜不敢多言,快步走到最末的空椅坐下。
屁股刚沾着椅面,他便觉出周遭投来的目光。
左营把总以上的官长齐聚于此,最低阶的也是各司把总。
唯独他这个管队忝列末席。
若非头上顶着“夜不收管队”的名头。
此刻他该在大堂外的廊下候着,连这木椅的边都摸不着。
檐角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
一刻钟内,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此起彼伏。
左营千总、把总陆续到齐。
最后一位跨进门时,恰好敲过辰时头刻,竟无一人迟到。
正此时,大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家丁往后院飞奔,裙裾扫过地面的声音像惊惶的蛇。
片刻后,堂上众人纷纷起身。
费书谨游击在王中军与镇台内丁千总杨御华的陪同下,正往这边来。
拜见将军!众人齐声唱喏,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撞出回声。
费书谨抬手虚扶,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处有层厚厚的茧——那是常年握刀留下的。
张大人他们快到了,随我去迎。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行人到营房门口站定,朔风卷着沙砾打在甲叶上,发出细碎的响声。
费书瑜缩了缩脖子,看见杨御华正偷偷整理着衣襟。
这位镇台内丁千总穿得比谁都体面,锦袍上绣着狮子纹样,却在寒风里抖得像片叶子。
半炷香后,远处扬起了滚滚尘烟。
兵备道副使张九德一行的仪仗终于出现了。
只见两顶青呢小轿在一名锦衣卫百户和二十名锦衣卫番子的护送下,缓缓地朝这边驶来。
随着轿子越来越近,人们可以隐约看到前面那顶轿帘后面端坐的身影。
那人身穿绯色官袍,头戴乌纱帽,手中还紧握着一本书,显得气定神闲。
当轿子抵达游击衙署时,大堂正面已经并排放好了三张太师椅。
张九德下轿后,与其他官员寒暄了几句,然后一同走进大堂。
一番谦让之后,张九德最终坐在了最中间的位置上。
左边是李巡按,右边则是锦衣卫的刘百户。
这三位官员,分别代表着文官体系、都察院以及皇家亲军。
他们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次军功核验。
费书瑜一区区管队,自然没有资格留在堂中。
于是跟着其余官长退出大堂,到院里两侧的偏殿等候问询。
他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望着对面殿里的同僚,心里七上八下。
大明到天启时,文官系统对边军首级的核验已经非常科学和系统的了。
大致分三个步骤:
一、辨别首级特征:通过观察头发、牙齿等特征来判断首级真伪及是否符合军功标准。
例如,根据发型判断是否为敌方人员,蒙古、女真等族发型与汉人不同。
其会把脑袋某个部位剃秃,且有梳发辫情况,还可通过查看发根粗细、头发柔顺程度等进一步确认。
另外,由于汉人牙齿相对整齐,而蒙古人多吃肉食与奶制品,蛀牙严重,也可据此进行分辨。
同时,还会将首级扔进水里,根据后脑勺朝上或下来判断是男是女,一般女人首级不算战功(特殊情况除外)。
二、 核对食粮文册:查验首级时,会查对士兵的食粮文册,查看有无相关姓名。
若首级对应的人员在食粮文册中无名,即可能是买冒所得,会被革除俸禄,不予叙功,还会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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