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书瑜举着碗,声音清亮:今天是除夕,咱标营要守在榆林城外,不能回家陪婆姨和娃过年。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每个人的脸,那些或年轻或沧桑的面孔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但弟兄们在,这年就不算散!执勤的弟兄替咱把着岗,先敬他们一杯,等会儿换岗了,再让他们补回来!
三十多只碗碰在一起,酒液溅出来也没人在乎。
仰头一饮而尽的喉结滚动声里,混着此起彼伏的。
王大贵喝得急,酒液顺着嘴角流进脖子,他也不擦,直咂嘴:这酒够劲!比上次从套虏那儿缴获的马奶酒强多了!
铜炉里的羊肉片烫得正好,王大贵眼疾手快捞起一大勺,先给费书瑜和杨道庆各添了一筷子:多放了胡椒,驱驱寒气!
今晚桌上的菜着实丰盛,有鸡有鱼有肉。卤猪耳油亮,泛着琥珀色的光;炸丸子金黄,咬一口能听见酥脆的声响;连糖蒜都有一小碟——是杨道庆托人从城里捎来的,酸甜的味道正好解腻。
队中老卒们早就眼馋好久了,见费书瑜动了筷子,纷纷拿起碗筷,一时间堂里只剩下咀嚼声和碗筷碰撞的脆响。
筷子翻飞间,偶尔有人被酒呛到,引来一阵哄笑。笑声撞在土墙和木梁上弹回来,裹着暖意,比炭火更让人心里热乎。
赵大狗吃得急,嘴角沾了点肉汤,像只偷喝了奶水的小猫,自己还不知道,引得旁边的老卒直乐。
待众人吃得差不多,费书瑜再次举杯:咱夜不收是大军的耳朵,左营的眼睛!上个月的仗,咱虽然折了些弟兄,可也让套虏知道,左营夜不收的骨头是硬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梁上的积雪簌簌往下掉,今儿守岁,身后是榆林城内万家灯火。
第一碗酒,敬天地,保明年放马出哨平安;
第二碗酒,敬家国,护关里关外百姓;
第三碗酒,敬咱自己——敬活着回来的弟兄,也记着没能坐在这里的兄弟!
敬弟兄!敬家国!众人齐声应和,声音震得铜炉里的炭火都跳了跳。
酒碗碰撞的脆响混着炭火噼啪声,在风雪交加的夜里传出老远,仿佛要把这塞北的寒冷都震碎。
窗外风雪还在呼啸,可这食堂里,三十八个人围着热炉,一口酒一口肉,把除夕的暖融进了彼此血脉里。
远处岗哨传来梆子声,堂里的人听见了,都下意识地静了静,随即又笑闹起来。有他们在,这年就安稳。
后半夜换岗的梆子声敲到第三下时,李三郎带着中什的弟兄回来了。
几人的眉毛上都结着霜,像落了层白绒,军靴上的积雪在门口融化,积成一小滩水。
费书瑜、杨道庆和王大贵早候着,重新热了酒菜,羊肉汤在铜炉里咕嘟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快趁热吃!费书瑜给李三郎递过筷子,冻坏了吧?
李三郎咧嘴笑,露出两排被冻得有些发紫的牙:不冷!站岗时想着管队您这儿的好酒,浑身都热乎!
他拿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出的白气里带着酒的醇香,外面雪下得紧,不过视野倒还行,能看见城里的灯笼,像星星似的。
费书瑜一直陪他们喝到漏刻指向子时,才端起碗:天启六年到了,弟兄们继续喝着,我先去巡营。
众人笑着应了,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那些或深或浅的伤疤,也映出眼底藏不住的暖意。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望楼的灯笼还亮着,在晨光里透着朦胧的红,倒像是给这肃杀的军营缀了点暖意。
西边忽然传来马蹄声,踏在雪地上作响,越来越近。
是将爷的旗号!还有王中军!执勤的兵卒喊着,一人已往衙署跑。
费书瑜纳闷着整了衣襟,带着杨道庆和王大贵迎到辕门。
十余骑骏马踏雪而来,马蹄扬起的雪沫在晨光里闪着碎金般的光。
前头身披紫花罩甲的正是左营游击费书谨。跟在后头的王中军老远就拱手:费管队,新年好啊!
费书瑜忙带领众人行礼,甲胄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营区里格外清晰。
费书谨摆了摆手,声音带着点暖意:免了免了,大过年的,别来这些虚礼。弟兄们都起了?
他翻身下马,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拍了拍费书瑜的胳膊,大年初一,来给弟兄们拜个年。
他目光扫过站成一排的夜不收,眼底带着笑意,都精神得很,看来昨晚没少喝。
费书瑜忙将费书瑾和王中军迎进自己的衙署。
正堂墙上挂着边墙舆图,角落里堆着些公文,桌上的油灯还燃着,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味。
王中军从家丁手里接过布袋子,往地上一放:二十斤肉,两坛酒,还有刚出锅的饺子。
食盒打开时,热气混着肉香飘出来,让这寒风里的营房多了几分烟火气。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个个饱满,像元宝似的卧在盘里。
费书谨走到右什家丁出身的王二楞身边,拍了拍他的胳膊。
铠甲相撞发出沉闷的响:知道你们辛苦,大过年的守在城外。好样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