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春寒料峭。
陕西三边总督府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庭冷落,连平日往来的属官都不见了踪影。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死寂。
只有府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才勉强划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三天前,总督武之望死了。
消息像一颗炸雷,在陕西官场炸开。
关于死因,陕西巡抚胡廷宴和巡按吴焕各执一词,吵得不可开交。
胡廷宴坚持武之望是积劳成疾,暴病而亡,并亲自撰写悼文,颂扬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在衙门里对着属官们捶胸顿足:武公镇守三边半载,夙兴夜寐,对抗蒙匪,安抚流民,心力交瘁,是以猝然离世。尔等当念其功绩,勿信谣言!
而陕西巡按吴焕则在给朝廷的密奏中直言,武之望是畏罪自缢。
他在私下里对心腹冷笑:哼,什么暴病!军饷拖欠经年,士兵哗变在即,流民四起,他这个总督束手无策,不上吊自杀,难道等着被押解回京砍头吗?胡廷宴这是在为他遮羞!
两人的奏折几乎同时送抵京师。
紫禁城里,年轻的崇祯皇帝朱由检看着案头的两份文书,眉头紧锁。
他没有兴趣去分辨武之望究竟是病死还是自杀。
他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陕西的局势,已经糜烂到了极点。
没钱,谈什么剿匪勘乱?崇祯低声自语,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焦虑。
多年来,朝廷为了应对辽东战事,早已掏空了国库。
陕西三边的军饷更是拖欠了一年又一年。
士兵们饿着肚子,拿什么去打仗?
武之望自杀,不过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眼下最紧迫的,是找谁来接替这个烫手山芋。
然而,崇祯很快发现,这比他想象的要难得多。
陕西三边,那是什么地方?
是大明疆域最西北的边疆,夷汉杂处,蒙骑时常南下劫掠,境内则是连年大旱,赤地千里。
饥民遍地,流民四起,稍有不慎,便是燎原之火。
谁都清楚,此刻去陕西当总督,无异于去送死。
几个月过去了,新总督的人选依旧悬而未决。
吏部尚书李长庚每次面圣,都被崇祯追问得满头大汗,却始终拿不出合适的人选。
不是这个人称病推辞,就是那个人托故回避。
平日里,三边总督这样的肥缺,少说也得几万两银子打点才能捞到手。
可如今,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鬼门关。
一群缩头乌龟!崇祯在御书房里气得砸碎了一个青花瓷瓶。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衮衮诸公,一到关键时刻,就个个明哲保身。
他们都明白,只要户部的军饷一日不到位,谁去陕西都只有死路一条。
要么,死在缺粮断饷、哗变的乱兵刀下,被他们生吞活剥;
要么,镇压失败,被暴怒的崇祯革职下狱,甚至被朝廷处死。
无论哪种死法,都足以让最贪生怕死的人望而却步。
官没了可以再等,脑袋掉了,可就再也长不回来了。
在崇祯的严令和不断施压下,吏部终于磨磨蹭蹭地拿出了一个名字——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杨鹤。
杨鹤是谁?
在群星璀璨(或者说鱼龙混杂)的大明官场,杨鹤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人物。
他字修龄,湖广常德府武陵县人,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
算起来,在官场摸爬滚打也有三十多年了,却只混到一个左佥都御史的位置,实在有些进步缓慢。
这倒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行,恰恰相反,杨鹤是个非常称职的御史——太称职了。
他最大的毛病,就是那张嘴。
万历年间,皇帝宠信宦官魏忠贤,他便上书直言魏忠贤专权误国,祸乱朝纲,结果被排挤打压,差点丢了官。
后来,朝廷要处死兵败辽东的熊廷弼,满朝文武要么落井下石,要么缄默不言。
唯有杨鹤挺身而出,为熊廷弼辩护,称其虽有过失,然其功不可没,杀之恐失人心。
就这么一张直言不讳的嘴,让他几起几落,仕途坎坷。
天启五年,他因卷入熊廷弼案,被削官为民,赋闲在家多年。
直到崇祯元年,新帝登基,清除阉党,他才被重新起用,任左佥都御史。
杨鹤自己也清楚,以他的性格,能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算是万幸了。
他本想在都察院安安稳稳地混到退休。
却没料到,一场偶然的谈话,将他推向了命运的风口浪尖。
那是崇祯元年的冬天,京城格外寒冷。
当时,陕西、山西等地的民变已经初露端倪,朝野上下都在议论纷纷,商议对策。
有一天,几个在京的官员凑在一起喝酒聊天,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聊到了如何平定民变上。
杨鹤因为是都察院的,也被拉了过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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