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嚎啕大哭。
那是一种压抑到极致,在五脏六腑间反复撕扯,最终冲破所有防线后,无声的崩溃。
男人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像一棵在狂风中即将被连根拔起的树。
这突如其来的一跪,让周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中年人的眼泪,往往只在一瞬间。
它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委屈。
是那根名为“责任”的弦,在紧绷了无数个日夜后,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拨动了一下。
于是,山洪倾泻。
眼前这个双膝跪地的男人,上面,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老父亲;
下面,是正在题海里为命运搏杀的高三儿子。
他卡在中间。
是顶梁柱,也是夹心饼。
曾经那个自诩为盖世奇才的少年,早已在现实的反复捶打下,变成了沉默寡言,只会把所有苦楚和着烟酒一起吞进肚里的中年人。
他不敢倒,不敢病,甚至不敢大声说一句“我不行”。
因为他是父亲的儿子,是儿子的父亲,是妻子的丈夫。
唯独,不再是“自己”。
苏奇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身体下意识地侧开半步,避开了这沉重的一拜。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
“起来,去看看你父亲。”
当手术室的病床被缓缓推出,那份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冲刷得干干净净。
老人蜷缩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维持生命的管子,监护仪上跳动的曲线和数字,像一个冷酷的倒计时。
面色蜡黄,生命的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
男人踉跄地冲上前,看着父亲这副遭了大罪的模样,一颗心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又冷又硬,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这台手术不是终点。
苏医生再神,S-17再精准,也只是将父亲从日夜不休的剧痛地狱中暂时拉了回来。
那头名为癌症的恶龙,依旧盘踞在父亲体内,虎视眈眈。
他伸出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轻轻抚摸着父亲枯槁的额头,声音沙哑到几乎听不见。
“爸,没事了,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你以后,不那么疼了。”
这份感激,是真实的,是刻骨铭心的。
但感激的潮水退去后,露出的,是更深沉、更化不开的悲凉。
他感激苏奇为父亲斩断了酷刑的锁链,却也心痛父亲为换取这点喘息所承受的巨大创伤。
苏奇的医术是照进深渊的光。
可这光,也让他更清晰地看清了深渊的轮廓,和自己那无力的渺小。
他的心松了一口气,却又更沉了。
责任,是爱,也是一副沉重的枷锁。
刚刚做完手术的老年人,按照程序,被转移到了ICU进行照看。
……
男人守在ICU的门外,透过一小块玻璃,看着里面沉睡的父亲。
ICU是不让病人家属进去的,只能在外面进行观看。
监护仪每一次轻响,都像重锤敲在他的神经上。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妻子发来的信息,询问情况,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的焦虑。
他回了句“一切顺利,放心”,然后点开了儿子的微信头像。
上一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三天前。
儿子问他:“爸,我这次模拟考,又进步了五名,全校第十二。”
他当时回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心里却在盘算着父亲住院的押金还够不够。
爸在ICU里烧钱,儿子在题海里熬命。
我卡在中间……
男人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将脸深深埋进双臂。
他想,自己连倒下去的姿势都得先想好,千万别砸着他们。
曾经那些关于星辰大海的理想,早已被碾成了眼前的苟且。
如今,他唯一的“本事”,就是扛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双一尘不染的皮鞋,停在了他的面前。
男人抬起头,看到苏奇正平静地看着他。
“院里已经决定,将你父亲的病例纳入研究中心重点观察项目,所有费用由专项经费支持。”
这是陈华和张国栋两位主任在他手术时就主动定下的,既是惜才,也是投资
苏奇的声音,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是一种事实的陈述。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守在这里。”
“是回家,睡个好觉,然后告诉你家人,你父亲恢复得很好,你也很好。”
男人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苏奇,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轻飘飘的,根本承载不起这份恩情。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自己那颗被生活磨得粗糙不堪的心,在这一刻,脆弱得像一张薄纸。
最终,他只是重重地,对着苏奇,点了一下头。
……
……
……
术后第三天。
那位被所有医院宣判死刑的老人,在ICU拔除了呼吸机。
术后第五天,他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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