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陈建国，沉默了足足十几秒，才传来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陈建国一个人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夜色，这位纵横外科领域几十年的顶尖专家，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怀疑。
他一直以为，外科的巅峰，就是把手术做得更精细，把结构解剖得更清晰。
但苏奇今天给他上了一课。
真正的巅峰，是能够洞悉那些隐藏在血肉之下的、看不见的规则。是能够用物理学的定律、用流体力学的模型，去预判和解决那些教科书上闻所未闻的难题。
苏奇，已经不在“术”的层面了。
他已经开始触碰“道”的边缘。
这个认知，让陈建国感到由衷的敬畏，以及一丝……被时代抛弃的恐惧。
接下来的48小时，好消息接踵而至。
患者的各项生命体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
呼吸机参数不断下调。
升压药的剂量越来越小。
胰腺的坏死范围得到了有效控制，没有再继续扩大。
……
……
当患者的儿子，那位在本市商界颇具分量的中年男人，在得到父亲脱离生命危险的确切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了院长办公室。
他没有大声感谢，也没有情绪失控。
他只是快步走到阙思伟面前，一言不发，然后深深地、郑重地鞠了一躬。
抬起头时，他眼中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
“阙院长，之前是我鲁莽了，给医院的各位专家添了天大的麻烦。”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诚恳。
“这次，我父亲能从鬼门关回来，全靠贵院顶级的专家团队，全靠你们不惜一切代价的紧急会诊和力挽狂澜。”
“江城中心医院这份恩情，我周某人记在心里了。”
他没有提苏奇的名字，因为在他得到的信息里，这是一场由院长亲自协调，心胸外科、ICU、介入科等多科室顶尖专家联合攻关的胜利。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联合攻关”，其实只是一个人在定义全场的规则。
阙思伟坦然接受了这份感谢，他知道，这份荣誉最终会归于整个医院，而苏奇，需要的是一个能让他心无旁骛进行研究的环境。
“周先生言重了，救死扶伤，是我们医院的本分。”
送走患者家属，阙思伟看着窗外，心中感慨万千。
苏奇这一次，不仅是救回了一个病人，更是用一种无可争议的方式，彻底征服了院内最后一个对他心存疑虑的顶级科室。
……
消息如风，迅速在省内医疗圈传开。
所有人都只知道，江城中心医院的苏奇，又一次在不可能的绝境中，创造了医学奇迹。
但无人知晓，这个奇迹的背后，是一种怎样颠覆了教科书的思维方式。
此刻，风暴的中心，苏奇精准外科研究中心。
办公室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仪器的低鸣。
苏奇已经和宁薇一起，坐在了电脑前。
屏幕上，是一篇刚刚完成初稿的论文，标题锋利如手术刀：
《一例胸主动脉置换术后急性重症胰腺炎的罕见病因分析及介入治疗——血流动力学紊乱所致内脏缺血新机制的首次报道》
宁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下的目光流露出一丝犹豫。
“主任，这篇论文一旦发表，虽然没有点名，但无疑是在剖析陈建国主任那台手术的内在风险。对他的声誉……”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科学，只追求真相。”苏奇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声音平静。
“而且，这对陈主任，对全国所有心胸外科的医生来说，是好事。”
“它能让大家意识到一个过去从未被重视过的风险，从而在未来，拯救更多可能因此死去的病人。”
宁薇没有再说话。
她看着苏奇的侧脸，这个男人思考问题的维度，永远站在一个超越了人情世故的高度。
她收敛心神，将话题拉回到当前的核心项目上。
“主任，关于S-17项目，我来同步一下最新进展。”
宁薇划开手中的平板，调出一份进度报告。
“我们在《柳叶刀》发表的论文，已经在国际上引起了剧烈反响。”
“多个顶级实验室都在尝试重复我们的实验，但都卡在了最关键的抗体制备和数据模型上。”
“另外，高岚女士那边已经完成了初步的商业化团队组建，随时可以启动产业化流程。”
她汇报完这些外部进展，话音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凝重。
“外部的进展都很顺利。但我们真正的瓶颈，还是在您设计的那个S-17特异性抑制剂（C42H38N6O8S2）上。”
这不是一个新问题，而是整个研究中心目前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宁薇的手指在平板上划过，那串代表着希望，也代表着不可能的分子式——C42H38N6O8S2，在屏幕上安静地躺着。
“从理论分子到真正的药物，常规流程至少需要八到十年。动物实验、毒理学、药代动力学，然后是漫长的一、二、三期临床试验……”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专业人士面对客观规律时的无力感，“每一个环节都可能失败。我们……真的没有那么多时间。”
苏奇的目光从那篇关于血流动力学的论文上移开，落在了宁薇的脸上。
“时间，是可以创造的。”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宁薇的心头没来由地一跳。
“常规流程是为普通人准备的。”苏奇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我们不是。”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团队核心成员。
“宁薇，从今天起，S-17抑制剂项目，进入极限压缩轨道。我们的目标不是八年，也不是五年。”
苏奇伸出一根手指，那动作和几天前他在张国栋面前做的一模一样，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决断力。
“一年。”
“一年之内，我要让这款药，走完临床前的所有流程，进入审批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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