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里,每一个拥挤的社区医院,都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宁薇,数据怎么样了?”他转头,声音嘶哑。
宁薇的团队,正试图从第一批被紧急送来的,混杂着汗水和脚印的纸质表格中,抢救出有用的信息。
她摇了摇头。
“很糟糕。”
“我们扫描了三万份表格,超过六成的信息,因为字迹潦草、信息错漏、或者关键项缺失,直接作废。”
“这根本不是医学数据采集。”
宁薇揉了揉眼睛,
“这是一场灾难。”
……
高岚的办公室里。
她刚刚签署了一份紧急合同,用三倍的市价,
雇佣了国内最大的人力资源公司,在二十四小时内,招募五万名临时信息录入员。
她试图用最简单粗暴的人海战术,去填补这个巨大的数据窟窿。
但很快,新的报告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随着录入人员的增加,系统的错误率,也呈指数级上升。
不同的人,对同一份潦草表格的解读,出现了上百种不同的版本。
这场人海战术,制造出了更多的信息垃圾。
……
纪录片导演周岩的镜头,忠实地记录下这一切。
他没有去渲染宏大的场面。
他的镜头,对准了一个个具体的人。
一个穿着外卖骑手服的年轻父亲,正不耐烦地催促着自己年迈的母亲。
“妈,您快点填!我这单马上要超时了!”
老人戴着老花镜,颤巍巍地在表格上写字,因为紧张,几次都写出了格。
另一个镜头里。
一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女人,正大声地和工作人员理论。
她的身后,坐着一位轮椅上的老人,眼神空洞,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老人就像一个被带来的道具。
一个为孙子前途铺路的,沉默的工具。
镜头切换,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推着婴儿车,艰难地挤在人群中。
他们一人搀着一位老人,像是护送着什么贵重的物品。
“爸,就签个字,为了宝宝以后上学。”男人压低声音,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急切。
队伍的另一头,一位头发花白的退休教师,自己带着钢笔,工整地填写表格。
他将表格递给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
“我孙女,想考江城的医学院。”
不远处,两个家庭因为排队的位置起了争执。
一个男人指着自己身后的父亲,“我爸心脏不好,不能久站!”
另一个男人毫不退让,“我妈腿脚不便,我们排了一早上了!”
争吵声中,两位老人被挤在中间,不知所措。
周岩的喉咙有些发干。
他拍了一辈子主旋律。
第一次,在国家级的宏大叙事下,感受到了如此强烈的,荒诞感。
就在这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骚动。
一条短视频,像病毒一样,在每一个等候者的手机里传播开来。
视频的画面晃动,镜头对着一个拥挤的角落。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正用力掰着一个瘦削老人的手。
他一手拿着登记表和一方红色的印泥盒,另一手死死攥着老人的手腕。
“爸,快点,按一下就行了!”
男人的声音很不耐烦,回响在嘈杂的环境里。
老人使劲摇头,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试图把手抽回来。
他身上的旧棉袄显得空空荡荡,整个人都在儿子的控制下微微发抖。
“你犟什么啊!”
男人提高了音量。
他的妻子抱着一个婴儿,从旁边挤过来,对着老人劝说:
“爸!你就当为了你孙子!就一下,不然这队白排了!”
镜头随着拍摄者的移动而剧烈抖动了一下,可以听到旁边有人在抱怨“别挤”。
男人不再废话,他抓起老人的食指,重重地按在印泥上,染上一片刺眼的红。
老人挣扎的幅度变大了,另一只手无力地推着儿子的胳膊。
“不……不……”
他的声音微弱,被周围的喧哗声淹没。
男人完全不理会,他拽着老人的手指,
拖到登记表下方签名处,用力地按了下去。
一个模糊的红色指印,留在了纸上。
“好了!完事了!”
男人松开手,拿起那张纸,脸上是任务完成后的急切。
他转身就想往登记窗口挤。
老人呆坐在小马扎上,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红色印迹,嘴巴微微张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镜头背后,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
“你干什么呢!老人家不愿意你还强迫他?”
男人闻声回头,直接对着镜头的方向吼道:
“你管得着吗?他是我爸!他有老年痴呆,什么都不懂!我这是为他好,也是为我儿子好!”
画面在此刻定格,然后黑屏。
一行白色的字幕,出现在屏幕中央。
“为获中考优先,孝子伪造痴呆父亲签名,人性何在!”
这条视频,在半小时内,冲上了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搜榜首。
#优先权的代价#,
这个血淋淋的话题,像一根针,刺破了所有关于“孝道”的温情脉脉的伪装,
将底下最赤裸的功利与自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视频下方的评论区瞬间被引爆。
“这根本就是虐待,老人明明在反抗。”
“拿亲爹当换取利益的工具,心寒。”
“我只关心苏神什么时候能看到这个,赶紧出个办法管管吧,现场太乱了。”
“好政策,烂执行。初衷是守护老人,现在却成了子女谋利的工具。”
“这下真是‘坑爹’了,物理意义上的。”
“压力太大了,不赞同他的做法,但能理解那种被逼到绝路的绝望。”
“别骂了别骂了,建议直接接入国家反诈APP,这儿子比诈骗电话还狠。”
“这就是为什么要用技术手段管理,单靠人力,这种事只会越来越多。苏奇团队赶紧想想办法!”
“我奶奶说,只要她活得够久,就能让我孙子考上编制。(狗头)”
“把‘老年痴呆’当借口,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自私罢了。”
“别人卷娃,这位直接卷爹,赛道选得很好,下次不许再选了。”
“苏奇团队能解决癌症,肯定也能解决这个登记流程的问题吧!拜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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