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王程那“良妾”之言,经由莺儿添油加醋地一番渲染,不出半日,便在贾府后宅掀起了比先前更大的波澜。
“听说了吗?账房那个王程,如今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可不是?竟敢对着蘅芜苑的莺儿姑娘说要纳她做良妾!啧啧,真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良妾?说得好听!妾就是妾,上了族谱又能如何?还不是个半奴半主的身份?任人拿捏!”
“才得了个八品武职,就狂成这样!莺儿姑娘可是宝姑娘身边第一得意人,将来是要跟着宝姑娘风光大嫁的,给他做妾?他也真敢想!”
“我看他是被那点军功冲昏了头了,忘了自己根儿在哪儿了!府里多少有头有脸的管家想求娶莺儿做正头娘子都不得呢!”
下人们聚在茶房、廊下,交头接耳,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幸灾乐祸。
先前那些因王程升官而转变的风向,此刻又微妙地转了回来,多了几分酸溜溜的嘲讽。
人人都觉得王程是“得志便猖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评语似乎又悄然安回了他的头上。
一些原本动了心思、觉得嫁个年轻有为的军官老爷也不错的小丫鬟,一听“妾室”二字,也都怯了步。
毕竟在贾府这等门第里见多了妾室的辛酸,谁愿意轻易去踩那个火坑?
这股风自然也吹到了贾母院里的大丫鬟鸳鸯耳中。
这日夜里,鸳鸯伺候贾母睡下,回到自己下处,却毫无睡意。
她坐在炕沿,对着跳跃的灯花发愣。窗外寒风呼啸,如同她此刻的心境,一片冰凉紊乱。
贾赦大老爷那边的逼迫是越来越紧了。
那日邢夫人又来“劝慰”,话里话外已是最后的通牒,若再不从,只怕大老爷真要撕破脸皮,用强了。
想到贾赦那昏聩好色、年纪足以做她祖父的模样,想到他那屋里几个妾室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日子,鸳鸯就一阵阵恶心反胃。
她是个烈性子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早已打定了主意,若真逼到绝路,铰了头发做姑子去,或者一根绳子吊死,也绝不受那份屈辱!
可是,死,终究是怕的;
青灯古佛,也是凄凉的。
她才多大年纪?正是鲜花着锦的好年华,难道真就没了活路?
白日里听小丫头们议论王程要纳妾的事,当时只觉得此人狂妄,可夜深人静细细思量,一颗心却不由得活泛起来。
王程……那个曾经在账房跑腿、沉默寡言的小子。
印象里身板结实,眉眼周正,不像是个奸猾的。
如今竟有这般本事,一箭扬名,得了官身。
关键是,他年轻!
比贾赦年轻几十岁!
前途……虽说是乱世,但正因是乱世,武官才更有搏杀出头的机会。
给他做妾,固然是委屈了自己这贾母身边第一大丫鬟的身份,但比起给贾赦做妾,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个是行将就木、人品卑劣的老色鬼,一个是年轻力壮、凭本事搏杀的新锐军官。这选择,似乎并不难做。
鸳鸯的心怦怦直跳,脸上泛起一阵潮红。
她知道自己这念头惊世骇俗,传出去不知要惹来多少嘲笑和非议。
但她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一旦想通关节,那股子破釜沉舟的劲儿就上来了。
“与其跳进大老爷那个火坑,不如……不如赌一把!赌这王程是个有良心的,赌他的前程!”
鸳鸯紧紧攥住了衣角,指甲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更加清醒。“至少,他年轻,我看着不恶心!乱世之中,跟了他,或许……或许还能有条活路,有条出路!”
拿定了主意,鸳鸯反倒沉静下来。
次日,她寻了个贾母精神爽利、身边无人的空儿,整了整衣衫,走到贾母榻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未语泪先流。
贾母见她如此,吃了一惊,忙道:“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鸳鸯不肯起,重重磕了个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将大老爷如何逼迫,自己如今如何走投无路。
以及思量再三,愿跟了那新授官职的王程做良妾的打算,一五一十,哽咽着说了出来。
“……老太太,奴婢知道此事荒唐,辱没了府里的脸面,也辜负了老太太多年的恩典。可……可大老爷那边,实在是逼得奴婢没有活路了!
那王程虽出身低微,如今好歹是朝廷命官,年纪相当,奴婢……奴婢情愿跟他去,是福是祸,都自己担着,只求老太太开恩,放奴婢一条生路!”
说罢,又连连叩首。
贾母听完,半晌无言,脸上神色变幻,有惊怒,有痛惜,也有几分了然。
她长长叹了口气,浑浊的老眼里也泛出泪光,伸手摩挲着鸳鸯的头发:“痴孩子,快别磕了,仔细额头。大老爷的混账事,我岂有不知的?只是没想到,他竟如此不顾体面,逼得你到这步田地!”
她沉吟片刻,又道:“那王程……我恍惚记得这么个人,近来是立了功升了官。你选他,虽是无奈,却也算是一条路。跟了他,总比跟那老不修强,也比铰了头发、或者寻死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