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柱儿随着迎春的车驾回到荣国府,他本是个老实头,原想着将弟妹送到,自己在门房处等候便是。
谁知刚到角门,便见赖大、林之孝、吴新登、戴良等府里有头有脸的大管家,并着宁国府那边的赖升、来寿等人,竟都乌泱泱地候在那里,一个个脸上堆满了前所未见的热情笑容。
“柱儿兄弟!可算把你盼来了!”
赖大第一个迎上前,竟亲自伸手虚扶王柱儿下马,那份亲热劲儿,莫说是王柱儿,连旁边的小厮们都看傻了眼。
林之孝也挤上前,那张平日里难得有表情的“天聋地哑”脸,此刻笑得褶子都堆了起来:“柱儿兄弟一路辛苦!快,快里面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王柱儿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地搓了搓手,讷讷道:“赖总管,林大哥,这……这怎么敢当?我就在这儿候着便是……”
“哎哟!我的好兄弟!你这是要打我们的脸不成?”
宁国府的赖升嗓门洪亮,一把拉住王柱儿的胳膊,“如今你是什么身份?爵爷的亲兄长!岂有让你在门房喝风的道理?
传出去,我们这些人还要不要脸面了?快请,快请!酒席都备下了,就等着给你接风洗尘呢!”
不由分说,一群人便簇拥着晕晕乎乎的王柱儿往府里专供大管事们议事吃酒的偏厅走去。
他妻子王氏也被几个有体面的嬷嬷笑嘻嘻地请去了内院女眷处说话。
这处偏厅,王柱儿往日也不是没来过,但每每都是跟在众人末尾,负责斟酒布菜,听候差遣。
何曾像今日这般,被众人硬是按在了上首第一张交椅上?
只见厅内早已布置得暖烘烘,当中一个大铜火盆,烧着上好的银霜炭,全无烟气。
当中一张紫檀木大圆桌上,摆满了时鲜果品、精致看馔,竟比得上寻常小户人家年节的席面。
陈年的金华酒烫得滚热,香气扑鼻。
“柱儿兄弟,坐,快坐!”
赖大亲自为他拉开椅子,又招呼众人,“都坐,都坐!今日咱们不叙职分,只论交情,好好陪柱儿兄弟乐呵乐呵!”
王柱儿看着眼前这阵仗,恍如梦中。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不久前,他被革了采买差事,闷头回家那天,路上遇见赖大,对方不过是眼皮略抬了抬,鼻子里“嗯”一声便过去了。
何曾有过今日这般……近乎谄媚的热情?
他心下明白,这都是托了弟弟王程的福。
那股子憋屈了许久的闷气,此刻在这暖融的酒气与奉承声中,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一股扬眉吐气的暖流从心底涌起,让他挺直了往日总是微驼的背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酣热。
赖大端着酒杯,满面红光:“柱儿兄弟,我老赖在府里几十年,看人从没走眼过!当初王程……哦不,王爵爷还在府里当差时,我就瞧出他不是池中之物!瞧瞧!这才多久?
阵斩敌酋,官拜将军,皇上亲封爵位!了不得!了不得啊!这真是我们贾府出去的荣耀!柱儿兄弟,你王家振兴,指日可待!来,我敬你一杯!”
王柱儿忙举杯饮了,口中谦逊道:“赖总管过奖了,程哥儿不过是侥幸,全赖朝廷恩典,将士用命。”
林之孝也凑过来斟酒,低声道:“柱儿兄弟,往日……唉,府里人多口杂,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大人大量,千万别往心里去。咱们终究是一锅里搅马勺的情分。”
吴新登更是直接,拍着胸脯道:“柱儿兄弟,往后家里有什么短缺,或是遇上什么难处,尽管开口!在这京城地界,我们这些老家伙,多少还有些门路!”
你一言,我一语,奉承话如同不要钱般泼洒过来。
这个说王柱儿面相敦厚,是有后福的;
那个夸王氏持家有道,是贤内助;
更有甚者,开始打听王程军中可还缺人手,或是家中可有适龄的子侄愿意去军中“历练”,哪怕从小兵做起也甘愿。
王柱儿脸上喝得红扑扑的,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他知道这些往日眼高于顶的大管家们,如今肯折节下交,巴结自己这个他们曾经瞧不上的“粗人”,无非是看中了弟弟如今的权势和未来的前程。
他虽老实,却不蠢笨,深知弟弟如今地位不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绝不能给他招惹是非。
因此,无论众人如何旁敲侧击,或明或暗地请求他在王程面前美言几句,谋求些好处。
王柱儿都只是憨厚地笑着,要么举杯劝酒,要么就把话题岔开去,只说些军中传闻、市井趣事,涉及正事,一概含糊应承,绝不松口。
“程哥儿军中事务,我一个粗人,哪里懂得?他如今忙得脚不沾地,我也难得见他一面。诸位的好意,我心领了,心领了!来,喝酒,喝酒!”
他这番应对,看在赖大等人眼里,反倒更觉得他稳重,不因骤然富贵而轻狂,心中虽有些失望,但巴结之意更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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