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杯盘狼藉与弥漫在空气中的酒肉余香。
护国公府内灯火通明,下人们却如同上了发条的傀儡,开始了一场无声却繁重的战斗。
鸳鸯站在荣禧堂外的廊下,穿着一件靛蓝色掐牙背心,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各处:
“都打起精神来!碗碟瓷器轻拿轻放,磕了碰了仔细你们的皮!”
“那边几个,先把各处的灯笼、烛台检查一遍,防着走水!”
“酒具器皿按原先登记的入库,一件不许少!”
“厨房剩下的食材,能留的按份例分下去,不能留的立刻处理掉!”
她语速快而稳,条理分明,虽额角见汗,鬓发微乱,但眼神锐利,指挥若定。
丫鬟婆子们在她调度下,虽忙碌得脚不点地,却并无混乱之感,搬运、清洗、归置……一切井井有条。
这庞大的国公府,仿佛一架精密的机器,在宴会结束后,迅速而高效地转入“清理”模式。
在这片忙碌中,多姑娘却显得格外精神。
她穿着一身簇新的水绿绸袄,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红光,穿梭在人群中,一会儿帮着抬一下食盒,一会儿又指挥小丫鬟擦洗栏杆,嗓门又脆又亮:
“哎哟,小心着点!这可是官窑的瓷器,金贵着呢!”
“这边!这边还没擦干净!手脚麻利些!”
她并非真的出了多少力气,但那股子“与有荣焉”的劲头,却表现得淋漓尽致。
看着这比贾府还要气派数倍的府邸,想着今日来往的那些她平日连仰视都难的大人物,她只觉得浑身毛孔都透着舒坦。
来对了!真是来对了!
跟着晴雯这步棋,简直是押对了宝!如今走出去,谁不高看她一眼?
连带着她那不成器的男人吴贵,在府里领了个看管库房的闲差,也被人“吴管事、吴管事”地叫着,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她眼风不时瞟向通往内院的方向,期盼着那道挺拔的身影能出现。
哪怕只是让她远远瞧上一眼,或者能得他一句半句的吩咐,那在这府里的地位就更稳了。
可惜,王程自送走最后一批贵客后,便回了内院书房,并未在外多停留。
多姑娘难免有些失望,但随即又给自己打气:来日方长!
凭她的手段和颜色,只要寻着机会,还怕不能在这位年轻显赫的国公爷心里留下点印象?
与外面的喧嚣和某些人的“乐在其中”相比,设在二门内东厢的临时账房,则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灯火通明,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密集如雨,几乎未曾停歇。
几张拼起来的大案上,堆满了各色礼单、礼盒、名帖。
几个账房先生已是头昏眼花,手指发颤,到了后来,只能勉强支撑着将大致数目登记造册,细节核对已是力不从心。
薛宝钗坐在靠窗的一张小案前,案上也堆着小山般的礼单和收到的实物清单。
她换了一身更便于行动的浅青色窄袖棉裙,头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绾住,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优美的颈项。
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将近四个时辰。
水米未进,只是偶尔端起旁边早已凉透的茶水抿一口,润润干涩的嘴唇。
手腕因长时间书写和拨算盘而酸麻胀痛,指尖甚至磨出了淡淡的红痕。
腰背更是僵直得如同木板,稍稍一动便传来针刺般的酸痛。
但她依旧挺直着背脊,目光专注地落在眼前的账册和单据上,一笔一笔,核对得极其认真。
数额、品类、送礼人、回礼建议……她都用清秀工整的小楷记录得清清楚楚,条分缕析。
莺儿在一旁帮着整理单据,看着自家姑娘苍白憔悴的脸色和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青黑,心疼得不行。
忍不住再次劝道:“姑娘,眼看就要子时了,剩下的明日再弄吧?您的身子要紧啊!”
薛宝钗头也未抬,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因疲惫而有些低哑,却异常坚定:“今日事今日毕。这些礼单若不及时厘清登记,明日混淆了,或是遗漏了,便是我们的失职。爵爷既将此事交予我,便是信我,我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她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打气,低声道:“这点累,算不得什么。比起……比起之前的劳作,这已是极好的差事了。”
这是证明她价值的机会,不仅仅是一个只能做粗活的“丫鬟”的价值。
她必须抓住。
莺儿见她如此,知道再劝无用,只得叹了口气,默默地去换了杯热茶来。
与此同时,王程在内院书房略坐了片刻。
宴席上他虽未喝得烂醉,但各路宾客敬酒,也着实饮了不少。
此刻酒意上涌,觉得房中气闷,便信步走了出来,想在夜色中吹吹风,醒醒酒。
冬夜的寒风带着凛冽的气息,吹在脸上,让他混沌的头脑清明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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