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寒意尚未褪尽,连日的阴霾天空终于透出几分惨淡的日光,却并未给汴梁城带来多少暖意。
反而将积雪初融后的泥泞与潮湿暴露无遗,一如朝堂之上日益凝重、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氛。
太上皇垂帘听政之举,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每个官员的心头,尤其是皇帝赵桓一系的臣子,更是步履维艰。
言行举止无不倍加小心,生怕一个不慎,便成了权力倾轧下的牺牲品。
这日午后,护国公府门外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为首的是一位身着亲王常服,年约三十,面容俊雅,举止间却自带一股皇家威仪的年轻男子,正是郓王赵楷。
他身后跟着几名捧着礼盒的内侍,态度恭谨。
门房见是亲王驾临,不敢怠慢,急忙通传。
不多时,王程亲自迎至二门处。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面容冷峻。
见到赵楷,他拱手为礼,神色平静:“不知郓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赵楷脸上立刻堆起热情洋溢的笑容,快步上前,虚扶一下,语气亲切得仿佛多年老友:“国公爷何必多礼!是本王冒昧前来,叨扰了国公清净才是。久闻国公爷府邸清雅,今日得空,特来拜会,顺便带了些江南新贡的春茶与几样小玩意儿,聊表心意,万勿推辞。”
他目光扫过王程,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探究。
王程侧身将赵楷让进府内,语气依旧平淡:“殿下厚赐,王程愧领。请。”
二人穿过庭院,积雪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廊下挂着的几个鸟笼里,画眉正清脆地鸣叫着,为这肃杀的冬日添了几分生气。
赵楷看似随意地欣赏着院中景致,实则眼观六路,将府内井井有条、仆役肃静的场景尽收眼底,心中对王程的治家之能又高看了一分。
来到书房,分宾主落座。
鸳鸯亲自奉上香茗,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掩上房门。
书房内陈设简洁,靠墙一排书架,摆满了兵书史策,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汴梁周边舆图。
旁边则是一柄未出鞘的横刀,除此之外,并无过多装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松木气息。
赵楷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呷了一口,赞道:“好茶!国公爷此处,倒是清静自在,比本王那府里终日迎来送往的,强多了。”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王程脸上,笑容和煦,“前日元宵夜宴,国公爷一句‘涅而不缁’,四座皆惊,可是大大出了风头啊。连翰林院那几个老学究,回去后都对此谜推崇备至,言道国公爷文武双全,实乃国之瑰宝。”
王程微微颔首,并未因这赞誉而动容:“殿下过奖。不过是偶有所得,侥幸猜中,不敢当此盛誉。”
“诶,国公爷过谦了。”
赵楷摆摆手,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愈发恳切,“不瞒国公爷,本王素来敬重英雄,尤其似国公爷这般,于国难之际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的真豪杰!
每每思及国公爷西城血战之英姿,本王便心潮澎湃,只恨自己身为宗室,未能亲执干戈,与国公爷并肩杀敌!”
他话语中带着真挚的感慨,眼神灼灼。
王程抬眼看他,目光深邃:“殿下有心了。守土卫国,匹夫有责,何况王程身为武将,分内之事而已。”
“好一个分内之事!”
赵楷抚掌轻叹,“若满朝文武皆如国公爷这般想,我大宋何至于此?”
他话锋一转,似乎不经意般问道,“说起来,国公爷年少有为,功勋盖世,不知……可曾考虑过成家立业之事?
听闻国公爷府上几位姑娘皆是蕙质兰心,但终究……尚未有正室主母,打理中馈,未免有些不便。”
他语气温和,仿佛只是寻常的关心。
但王程心中明了,正戏来了。
他神色不变,端起茶盏,借着氤氲的热气掩去眸中一丝锐利,缓缓道:“劳殿下挂心。如今国事蜩螗,金虏未灭,王程不敢分心家事。”
赵楷笑了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国公爷忠勇可嘉,令人敬佩。不过,成家立业,亦是人生大事,与报国并不冲突。况且,若能得一贤内助,于国公爷前程亦是莫大助益。”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王程,语气变得更加隐晦而意味深长,“本王听闻……宫中那位最受宠爱的帝姬,对国公爷可是……青眼有加啊。前日宫宴,父皇让帝姬亲自敬酒,这其中的期许……国公爷是聪明人,想必无需本王多言。”
书房内静了片刻,只有炭盆中银骨炭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王程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脑海中掠过元宵那夜,柔福帝姬那双清澈又带着羞涩与期待的眸子,以及那句“将军为国血战,当受此礼”。
平心而论,那位帝姬容貌秀丽,气质纯净,对他似乎也怀有真挚的仰慕,并非娇纵无知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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