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福宫内,龙涎香的气息依旧馥郁沉静。
但端坐在紫檀木嵌螺钿扶手椅上的太上皇赵佶,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
“金銮殿上,当众斩杀枢相……王程啊王程,你……你让朕说你什么好!”
赵佶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他本以为凭借联姻和恩宠,已将这把锋利的刀牢牢握在手中,足以压制皇帝,甚至逐步收回权柄。
局势本一片大好,只待水到渠成。
可王程这石破天惊的一刀,不仅砍掉了耿南仲的脑袋,更仿佛砍断了他精心布下的棋局脉络,将原本的优势葬送殆尽。
“莽夫!终究是沉不住气的莽夫!”
赵佶心中暗骂。
他恼怒王程的冲动,更恼怒这突如其来的被动。
皇帝那边必定会借此机会大做文章,那些原本就对他重新干政心存疑虑或不满的朝臣,此刻恐怕也已倒向皇帝。
三法司议罪?那里面有多少是赵桓的人?
一旦坐实了王程“藐视君上”、“擅杀大臣”的罪名,就算是他这个太上皇,想要强行保住王程,也要付出极大的政治代价,甚至可能引火烧身,动摇自身本就并非铁板一块的根基。
“父皇!父皇!”
一个带着哭腔的急促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凝滞。
柔福帝姬赵媛媛不顾宫女内侍的阻拦,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今日未施粉黛,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眼圈红肿,显然是哭过许久。
华丽的宫装也有些凌乱,失了往日的端庄。
“媛媛?你怎么来了?”
赵佶压下心中的烦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父皇!外面……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吗?王将军他……他真的在朝会上杀了人,被皇兄责罚了?”
柔福帝姬冲到赵佶面前,也顾不得礼仪,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袖,仰起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充满了惊恐和不敢置信。
赵佶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更是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重重地将密报拍在桌上:“是真的!这个王程,太过桀骜!金銮殿是何等庄严之地?他竟敢持刀行凶,杀的还是朝廷二品大员!这……这让朕如何说他!”
“可是……可是那耿南仲不是好人!他指使人下毒害王将军的妾室,还想构陷王将军!”
柔福急急分辩,她听到的版本自然是经过美化,强调耿南仲罪有应得的一面。
“即便如此,国有国法!耿南仲即使犯下再大的罪责,也该交由朝廷论处!岂能如此无法无天?”
赵佶语气严厉起来,“媛媛,你不懂!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这是规矩,是体统!他这么做,是将自己置于炉火之上,也将朕……置于两难之地!”
他站起身,来回踱了两步,给女儿分析其中利害:“你皇兄本就对他心存忌惮,如今抓住如此把柄,岂会轻易放过?那些文官御史,最重朝廷法度,王程此举,等于捅了马蜂窝!
朕若强行保他,便是公然袒护‘暴行’,与整个文官集团为敌,与你皇兄彻底撕破脸皮!这朝局……怕是要掀起滔天巨浪啊!”
柔福帝姬听着父亲的分析,脸色越来越白。
她不懂那些复杂的权力制衡,但她听明白了——连父皇都觉得棘手,甚至可能保不住王程。
“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泪水终于滑落,“父皇,您救救他!求您救救他!他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才……他才不是滥杀无辜的暴徒!他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啊!”
她泣不成声,跪倒在地,拉扯着赵佶的衣袍。
赵佶看着爱女如此,心中既痛又恼。
他何尝不想保住王程这柄利剑?
但代价太大,风险太高。
他俯身扶起柔福,语气沉重而无奈:“媛媛,不是父皇不救。此事……牵涉太广,朕需要时间权衡。如今群情汹汹,只能暂避锋芒……唉,且看三法司如何议处吧。”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实则充满了推诿和不确定。
柔福帝姬不是傻子,她听出了父皇言语中的退缩和无力感。
连最疼爱她、权势最大的父皇都说“为难”、“需要权衡”,那王程的处境……
她眼中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仿佛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抽走。
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连礼都忘了行,喃喃道:“女儿……知道了……打扰父皇了……”
说罢,她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贴身宫女蕊初搀扶着,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延福宫。
回到自己的寝宫,柔福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蕊初。
她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望着窗外庭院中嶙峋的假山和枯寂的枝桠,心中一片冰凉。
父皇的分析,那些朝局、制衡、风险,她听不进去,也不想懂。
在她单纯的世界里,是非对错很简单:耿南仲是坏人,他害人,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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