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荣国府东北角一处僻静的小院里。
李玟、李琦姐妹正对坐窗前,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做着针线。
窗外竹影摇曳,映在窗纸上,沙沙作响,更衬得屋内寂静清冷。
她们是李纨的堂妹,出身金陵书香门第李家,奈何父亲早逝,家道中落,母亲李婶带着她们姐妹二人依附兄长度日。
兄长官职不高,家累又重,便将她们送至京中荣国府,托付给已是寡妇的堂姐李纨照拂。
名为客居,实则寄人篱下,其中酸楚,唯有自知。
“姐姐,你看这并蒂莲的蕊心,用金线还是红线更好些?”
李琦年纪小些,嗓音带着江南水乡的软糯,将手中的绣绷递给李玟看。
李玟接过,就着灯光仔细端详。她比妹妹稳重些,眉眼间却同样笼着一层轻愁。
“金线吧,更醒目些。”
她轻声答道,指尖抚过那细腻的绸缎,心中却无端生出一丝怅惘。
这般精致的绣活,将来也不知是点缀谁的嫁衣。
正说着,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婶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似是愠怒,又似是无奈,还夹杂着一丝认命般的疲惫。
“娘,您回来了?可用过晚饭了?”李玟放下绣绷,起身相迎。
李婶摆了摆手,示意她们坐下,自己则走到桌边,倒了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口气饮下,仿佛要压下心头的燥郁。
她看着眼前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眼圈微微发红。
“玟儿,琦儿,”李婶的声音有些沙哑,“方才……你们纨大姐姐来找过我了。”
姐妹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紧。
李纨性子温婉,若非大事,绝不会晚间特意过来。
“母亲,可是府里……又有什么难处?”李玟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婶叹了口气,将王夫人与李纨的来意,以及贾府如今面临的困境,艰难地、尽可能委婉地说了出来。
末了,她声音哽咽:“……王夫人的意思,是想让你们……随薛家宝姑娘一同,进那护国公府……名义上是陪嫁,实则是……唉!”
话未说完,李琦已“啊”了一声,手中的针线篓子“啪”地掉在地上,彩线滚落一地。
她俏脸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他们……他们怎能如此?我们虽是客居,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岂能……岂能像物件一般送去给人做……做通房丫鬟都不如?!”
李玟虽比妹妹沉静,此刻也是浑身发冷,手指紧紧攥住了衣角。
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们读的是圣贤书,习的是女儿规,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沦为权贵间示好求和的礼物?
“娘!我们不能答应!”
李琦激动地站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们这就回金陵去!哪怕日子清苦,也好过受人如此折辱!”
“回金陵?”
李婶苦笑一声,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傻孩子,我们如今……回得去吗?盘缠何在?回去后,你伯父家中……又能容我们多久?
贾家若真倒了,我们李家难道能独善其身?只怕到时,连眼下这安生立命之所都没了……”
她拉住两个女儿的手,泣不成声:“娘知道委屈你们了……娘这心里……如同刀绞一般!可……可这世道,对我们这样的孤女寡母,何曾仁慈过?
那护国公……听闻虽威严,却并非苛待之人。你们三姐姐探春,如今是何等风光?薛宝钗那般心性,也自愿前往……或许……或许这并非绝路……”
李婶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李琦心头的怒火,只剩下无尽的悲凉。
她颓然坐回凳子上,伏在桌上低声啜泣起来。
李玟默默听着,看着母亲斑白的鬓角和妹妹颤抖的肩膀,心中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无奈和悲哀取代。
她比妹妹更明白现实的残酷。
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她们哪有选择的余地?
所谓的“骨气”,在生存和家族可能受到的牵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母亲,妹妹,别哭了。”
她走到李琦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事已至此……我们……我们应下便是。”
“姐姐!”李琦抬起头,泪眼婆娑。
李玟眼中也含着泪,却强忍着没有落下,语气带着一种认命后的平静:“既然无力反抗,不如想想如何应对。
护国公府非比寻常,我们谨守本分,小心行事,或许……真如母亲所言,未必没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将来不知飘零何处。”
她的话像是一锤定音。
李婶抱着两个女儿,母女三人哭作一团,烛火摇曳,将她们无助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长长的,充满了心酸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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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匆匆而过,转眼便到了王程纳薛宝钗为妾的黄道吉日。
虽说是纳妾,非迎娶正妻,但护国公府门前依旧车水马龙,宾客盈门,喧闹远胜寻常官员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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