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贾珍那间压抑得上人喘不过气的上房的。
身后的门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她熟悉的、尽管冷漠却尚且能容她偏安一隅的宁国府。
另一个,则是即将吞噬她的、名为“牺牲”的无底深渊。
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抄手游廊上,庭院的石榴花开得正艳,红得像血,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麻木,那股寒意并非来自体外,而是从心底最深处,一丝丝、一缕缕地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也冻结了思考。
“未嫁之姑母……送往北地和亲……”
贾珍那混合着愧疚、焦躁与狠厉的声音,如同魔咒,在她耳边反复回响。
北地?那是怎样一个地方?
她只在丫鬟婆子的闲谈和偶尔传来的战报中听说过——苦寒、荒凉、蛮夷横行、杀戮不断。
那些金人,剃着难看的秃发,脑后拖着辫子,凶残如野兽……
而她,贾惜春,宁国府的嫡出小姐,竟然要被当作货物一样,送去那里,换取她那不成器的侄儿归来?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攫住了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府邸的一角,守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却原来,连这点微末的愿望都是奢望。在家族利益,在所谓“香火传承”面前,她这个女儿家,轻飘飘如同草芥。
“不……我不能……”
她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可她又能如何反抗?
父母早逝,兄长贾珍便是她命运的主宰。
在这深宅大院里,一个无依无靠的庶出小姐,能有什么力量?
绝望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让她勉强维持着一丝清明。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倔强的光芒。
她想起了大观园,想起了那些姐妹们,或许……或许她们能有办法?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亮,她几乎是踉跄着,朝着荣国府的方向跑去,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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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怡红院。
贾宝玉正歪在榻上,拿着一本《南华经》看得入神,林黛玉则坐在窗下,对着棋盘自己与自己对弈,眉宇间带着淡淡的轻愁。
忽见惜春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脸色煞白,头发微乱,呼吸急促,平日里那副清冷孤傲的模样荡然无存,只剩下一脸的惊惶与无助。
“四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宝玉吓了一跳,连忙丢下书坐起身。
黛玉也放下棋子,关切地望过来:“惜春妹妹,出什么事了?脸色这样难看。”
惜春看到他们,如同见到了亲人,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抓住宝玉的衣角,泣不成声:“宝二哥……林姐姐……救救我……救救我吧……”
宝玉和黛玉何曾见过惜春如此失态,俱是大惊失色。
宝玉连忙弯腰去扶她:“快起来!好妹妹,快起来说话!天大的事有我们呢!”
黛玉也快步上前,与宝玉一同将浑身瘫软的惜春扶到榻上坐下,递过自己的绢子。
惜春抽噎着,断断续续地将贾蓉来信、巨额赎金,尤其是要用她去北地和亲换回贾蓉的事情说了出来。
“……哥哥和嫂子……他们已经决定了……要用我去换蓉哥儿回来……我不想去……我不想去那蛮夷之地……宝二哥,林姐姐,我该怎么办啊……”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混账!!!”
贾宝玉听完,气得脸色铁青,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乱响。
他霍地站起身,在屋里暴躁地踱步,如同困兽。
“珍大哥他……他还是不是人?!蓉儿那小子自己作死,凭什么要牺牲四妹妹?!
那是和亲吗?那是把亲妹妹往火坑里推!往狼窝里送!畜生!简直是畜生不如!”
他气得口不择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愤怒的火光。
他素来怜惜姐妹,将女儿家视若珍宝,如今听到这等龌龊交易,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顶门,恨不得立刻冲到宁国府去将贾珍痛骂一顿。
黛玉相对冷静些,但秀眉也紧紧蹙起,眼中充满了忧虑和同情。
她轻轻拍着惜春的背,等她哭声稍歇,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而带着一丝无奈:“宝玉,你光生气有什么用?这事……怕是难办了。”
她看向惜春,目光清澈而带着悲悯:“惜春妹妹,珍大哥既然开了这个口,必然是下了决心的。
蓉哥儿是他唯一的儿子,宁国府的承重孙,在他心里,怕是十个妹妹也比不上。我们……我们这些小辈,说话能有什么分量?”
宝玉猛地停下脚步,急道:“那……那我们去求老太太!老太太最是慈悲,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四妹妹被推进火坑!”
黛玉点了点头,这是目前唯一看似可行的路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去求老太太了。或许……或许老太太能压住珍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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