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从怡红院回来咳血昏厥,林黛玉便一病不起。
潇湘馆内终日弥漫着浓重药味,混合着秋雨带来的潮湿霉气,压得人透不过气。
竹影在窗纱上摇晃,从前是诗意的点缀,如今却像鬼影幢幢,平添几分凄凉。
黛玉躺在床榻上,锦被下的身子单薄得像一片秋叶。
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起皮,唯有颧骨处因低烧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眼睛半阖着,眼神空茫地望着帐顶绣着的折枝梅花。
那是刚进府时贾母特意让绣娘绣的,寓意“寒梅傲雪”,如今看来,只觉讽刺。
“姑娘,该喝药了。”
紫鹃端着药碗坐在床边,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碎什么。
黛玉眼睫颤了颤,却未应声。
雪雁在一旁偷偷抹泪。
这已经是今日第三碗药了,前两碗热了又热,姑娘只勉强喝了几口便全吐了出来。
大夫来了三四位,个个摇头,说是“忧思过甚,肝郁气结,心血耗损”,开了方子,却不见起色。
“姑娘,您就喝一口吧……”
紫鹃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算为了老太太,为了……为了您自己……”
黛玉终于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紫鹃脸上。
那双曾含烟笼雾、灵气逼人的眸子,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烬,黯淡无光。
她艰难地启唇,声音细若游丝:“喝了……又如何呢?”
“姑娘!”
紫鹃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您别说这样的话!您一定会好的!等您好了,咱们……咱们再去园子里看菊花,您不是最爱那盆‘绿水秋波’吗?今年开得可好了……”
黛玉轻轻摇了摇头,闭上眼。
她不想看什么菊花,不想听什么安慰。
胸口那团淤塞的痛楚仿佛生了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提醒着她那日怡红院里的一切。
宝玉眼中的愤怒、失望、嫌恶,还有那些刀子般的话。
“我看错你了!”
“你原来也不过是个劝人走‘正道’的俗人!”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可以承受,可以为了报恩、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去当那个恶人。
可她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这些话从宝玉口中说出时,会带来怎样毁灭性的伤害。
原来在他心里,她终究和那些“劝人走正道”的世人无异。
原来他们之间那些心灵相通的瞬间,那些无需言说的懂得,如此不堪一击。
“咳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黛玉蜷起身子,咳得撕心裂肺。
紫鹃慌忙放下药碗,轻拍她的背。
雪雁递过痰盂,只见那雪白的瓷盂里,赫然又是一小滩刺目的鲜红。
“血!又咳血了!”雪雁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紫鹃的心沉到了谷底。前两日还只是痰中带血丝,今日竟……
“快去禀告老太太!再请大夫!”
她强自镇定地吩咐,手却在发抖。
黛玉咳完了,无力地瘫回枕上,呼吸微弱急促,额上沁出冷汗。
她看着帐顶,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凄楚得让人心碎。
“紫鹃……”她唤道,声音气若游丝。
“姑娘,我在。”紫鹃握住她冰凉的手。
“若我……若我不在了,你把我的那些诗稿……都烧了吧。”
黛玉的眼神飘向窗边书案上那摞厚厚的稿纸,“还有那块帕子……一起烧了。干干净净的,好。”
“姑娘!您胡说什么!”
紫鹃的眼泪决堤般涌出,“您不能这么想!您会长命百岁的!等您好了,咱们还要……”
“好了又如何呢?”
黛玉打断她,眼神空洞,“这园子……这府里……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少年压抑着怒气的嗓音:
“林妹妹呢?我要见她!”
是贾宝玉。
贾宝玉闯进潇湘馆时,脸上还带着未消的郁气和烦躁。
他这两日也不好过。
前日与黛玉争吵后,他先是愤怒,继而茫然,夜深人静时,那些伤人的话反反复复在耳边回响,搅得他寝食难安。
他后悔吗?有一点。
可他更气——气黛玉居然也来劝他读书,气这世上最后一个懂他的人都“变了”,气自己无处发泄的憋闷。
今早去给贾母请安,又听王夫人唉声叹气说起黛玉病重,话里话外仍是“你若早些懂事,何至于此”。
那股邪火“噌”地又窜了上来——病了?
是真病,还是……还是故意装病来逼他?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像毒藤般疯长。
是啊,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劝他读书之后就病了?
还病得如此“及时”?
从前她也常生病,可哪次不是吃几服药就好了?
这次闹得满府皆知,连老太太都惊动了……
“宝二爷,姑娘刚服了药睡下,您……”紫鹃迎到外间,试图阻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