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林砚回到了他那间位于大学城边缘的出租屋。与离开李教授办公室时那种拨云见日的感觉不同，当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门外，独自面对这狭小、寂静的空间时，白天被理智和榜样暂时压下的纷乱思绪，又如同潮水般悄然回流。
决心，在理论的层面和光辉的范例面前，似乎很容易下定。但当它需要落地，需要转化为一个将彻底改变人生轨迹的具体行动时，那份沉重感便再次如影随形。
他没有开灯，任由暮色一点点吞噬房间。窗外，隔壁楼栋的灯火次第亮起，勾勒出家家户户模糊而温暖的轮廓，偶尔传来炒菜的滋啦声、孩子的笑闹声、电视节目的嘈杂声。这些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却像一根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着他。选择那条路，意味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将与这样的日常隔绝，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纪律严明、充满未知挑战的世界。
他走到书桌前，手指拂过那些曾经倾注了他无数心血的设计草图、模型照片和专业书籍。那款为独居老人设计的智能药盒，结构精巧，充满了人文关怀；那些关于未来交通工具的概念图，线条流畅，充满想象力。这些都是他梦想的具象化，是他过去几年努力的方向。中断学业，投身行伍，这些梦想是否真的能如李教授和郑涛师兄那样，找到新的土壤，还是最终会凋零在漫长的间隔年和截然不同的环境里？
这是一个无法提前得到答案的赌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光靠感性的纠结无济于事，他需要更系统、更冷静地审视这个决定，就像他面对一个复杂的设计项目，需要进行详尽的可行性分析和风险评估。
他打开了台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仿佛给了他一丝力量。他重新拿出那张写着“入伍”与“留下”利弊分析的纸张，但这次，他没有停留在简单的罗列上。他翻到背面，拿起笔，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推演。
在“入伍”项下，他增加了子项：
经济层面：
津贴：具体数额是多少？能否覆盖父亲部分药费？能多大程度缓解母亲压力？
军属待遇：具体包括哪些？医疗报销比例？家庭能否获得其他形式的补助？
学费补偿/代偿政策：退伍后继续学业，是否能享受相关政策？这关乎未来的经济负担。
个人成长层面：
体能、意志、纪律性的极致锤炼——这是父亲和李教授都提到的“淬火”。
接触完全不同的领域和人，拓展视野和认知边界。
核心风险： 能否适应极端严格的纪律和高强度训练？身体和心理的承受极限在哪里？两年后回归校园，能否顺利衔接学业？（他特意将这一条加粗）
专业发展层面（基于李教授的指引）：
机遇： 亲身体验极端环境和人机极限，获取第一手设计需求资料。观察现有装备痛点，寻找改进可能。锻炼在资源受限、压力环境下解决问题的能力。
风险： 专业学习中断两年，知识可能遗忘，技术迭代可能跟不上。军队环境是否真的能为“设计思维”提供实践土壤？还是只是一厢情愿？
家庭与责任层面：
暂时离开病重的父亲，无法亲身尽孝，内心愧疚感。
母亲需要独自承担更多，精神压力和实际负担都会加重。
但，这也是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个可能同时解决（或缓解）“经济压力”和“回应父亲精神期许”这两大核心矛盾的选择。
在“留下”项下，他也进行了细化：
经济层面：
需寻找更多兼职，投入大量时间，可能影响学业。
收入不稳定且微薄，面对高昂医药费仍是杯水车薪。
可能需申请更多助学贷款，增加未来债务负担。
个人成长层面：
按部就班完成学业，路径清晰。
错过一次独特的、可能带来脱胎换骨变化的历练机会。
核心风险： 可能长期陷入“疲于奔命赚钱”和“学业焦虑”的双重压力下，无法真正专注于专业提升，甚至可能导致身心俱疲。内心深处可能永远留下“未能回应父亲期盼”的遗憾。
专业发展层面：
保持专业学习的连续性。
缺乏类似军队那种极端环境下的真实问题刺激，设计灵感可能始终局限于常规领域。
家庭与责任层面：
能更多陪伴父亲，分担母亲照料压力。
但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经济困境，可能让父亲在病痛之外，更添对拖累儿子的愧疚。
写完这些，林砚放下笔，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模糊的担忧具象化为一条条清晰的利弊和风险点，虽然不能消除不确定性，但至少让眼前的迷雾散开了一些，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每一个选择背后需要直面的具体挑战和可能的机会。
“核心风险……”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两个加粗的字眼上。
对“留下”而言，核心风险在于陷入一种“努力却无法破局”的内耗状态，以及未来可能产生的精神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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