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药石,如露如电,倏忽而过。
顾青山倚坐床头,缓缓吐纳。体内那灼肺蚀骨的痛楚已悄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由内而生的温润之气,流转于四肢百骸。柳先生的医术,堪称神妙。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那半枚冰冷的腰牌已被体温焐热,其上扭曲的螭龙纹路,仿佛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搏动。
这三日里,柳先生除送药诊脉外,依旧言语不多,大部分时间皆在对弈那盘似乎永无终局的棋,或是在药圃间悉心照料那些顾青山叫不出名字的草木。他的沉默,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将过往与现在隔开。而顾青山也按捺住所有疑问,静心调养,因为他知道,三日之期一到,那堵墙或会裂开一道缝隙。
第四日清晨,天光微熹,山间雾气未散。
柳先生推开柴扉,手中未持药囊,也未执棋谱,只提了一盏小小的风灯。他看了一眼已能自行下地、站在屋中活动筋骨的顾青山,目光沉静。
“时辰到了。”他淡淡道,“随我来。”
顾青山精神一振,默默跟上。
柳先生并未走向屋外山路,反而引着顾青山穿过药庐后方一道极为隐蔽的藤蔓垂帘,其后竟是一处仅容一人通行的天然石缝。步入其中,湿气扑面,光线骤暗,唯余柳先生手中那盏风灯,在嶙峋石壁上投下摇曳的光影。
曲折前行约一炷香的功夫,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被群山环抱的幽秘山谷。谷中林木苍翠,灵气氤氲,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柳先生脚步不停,径直走向谷底一面爬满青苔的石壁。
他在石壁前站定,伸出手,看似随意地在几处青苔覆盖的凸起上或按或叩,手法玄奥,隐含规律。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壁内部传来,紧接着,一块约莫一人高的巨石,竟悄无声息地向内滑开,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内有干燥的、混合着陈木与墨香的气息缓缓流出。
密室!
顾青山心中剧震。他万万没想到,在这与世隔绝的山谷之中,竟藏着如此精巧的机关密室!这绝非普通隐士所能为!
“进来吧。”柳先生率先提灯走入。
顾青山紧随其后。密室不大,四壁皆是天然山石,却被打磨得颇为平整。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仅一桌,一椅,一柜。而那桌,那椅,那柜……顾青山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明式黄花梨夹头榫画案!紫檀木南官帽椅!
尽管上面落满了岁月的尘埃,但那简约的线条,挺拔的风骨,尤其是那案腿与牙头之间、椅圈与鹅脖之间含蓄而精准的榫卯结构,无不昭示着它们非凡的出身与年代。这是真正的明式家具精髓,其制作水准,远非民间匠人可及!
柳先生将风灯置于画案之上,昏黄的光晕照亮了案面,也照亮了他脸上那复杂难言的神情。他未曾去看那些价值连城的家具,而是直接走向那个看似普通的木柜,从中取出一只长约二尺、宽约一尺的扁平木匣。
那木匣亦是紫檀木所制,包浆温润,表面光素无纹,唯在匣盖中心,嵌着一枚小小的、与顾青山手中残牌质地极为相似的金属片,上面刻着一个完整的篆字——
“天”。
顾青山瞳孔骤然收缩!这金属质感,这篆字风格,与他手中那半枚腰牌如出一辙!
柳先生将木匣轻轻放在画案上,指尖拂过那个“天”字,沉默良久,方才缓缓打开匣盖。
匣内并无金银珠宝,只有几卷用丝线小心捆扎的泛黄卷轴,以及一柄……木尺。
那木尺形制古雅,材质似为紫檀,尺身打磨得极为光滑,上面刻画着精细的刻度。但与寻常木尺不同,此尺的尺苗(刻度面)并非平直,而是带着一种极其微妙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尺的一端,同样嵌着一小片金属,刻着一个“工”字。
柳先生拿起那柄木尺,递向顾青山,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沙哑:
“此物,名为 ‘天工尺’ 。”
“昔年,蒙元入主,前朝‘将作监’能工巧匠四散。其中一支,为存续汉家营造法度与精粹技艺,转入暗中,成立‘天工阁’。阁中核心,凭特制腰牌与这‘天工尺’为信物。尺非直,因材性有异,营造之道,在于‘顺性而为’,这微弧,便是‘量材取性’之诀。”
他指向顾青山手中的半枚腰牌:“你手中残片,所缺之字,便是这‘天’字。‘天工’ ,便是它完整的名字。而那螭龙纹,乃是前朝皇室赐予将作监大宗师的印记,象征‘御用’与‘极致工巧’。”
顾青山手握冰凉的“天工尺”,听着这石破天惊的往事,只觉心潮澎湃,难以自已。他终于明白,为何碎器会要千方百计毁掉那些承载着技艺与历史的器物,因为这“天工阁”传承的,不仅仅是技艺,更是被蒙元视为潜在威胁的汉家文明正统与匠魂!
“那……先生您……”顾青山声音微颤。
柳先生目光掠过那画案与官帽椅,最终落回那空了的木匣,眼中是化不开的沉痛与追忆。
“我?”他淡淡一笑,笑意苍凉,“我乃前朝将作监最后一位少监,亦是‘天工阁’……末代执尺人。”
(第37集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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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天工阁”末代执尺人的身份揭晓!柳先生的过往与碎器会有何纠葛?这柄蕴含“顺性而为”至理的天工尺,又将如何助顾青山应对未来的危机?第38集《执尺之人》,即将揭开传承与守护的最终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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