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总督府的令牌与勘合文书送至顾氏工坊时，苏州城已入梅雨时节。细雨如酥，润湿了青石板路，也让运河的水位涨了几分。
顾青山与柳先生带着初步绘制的齿轮传动水闸图样，随孙管家前往石门湾勘验实地。老金则留守护着工坊，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却将往来人等都细细滤了一遍。
石门湾距苏州城三十里，河道于此猛地收束，拐过一个急弯，两岸山石嶙峋，水流湍急浑浊，打着旋儿向下游奔涌。几处突出的礁石如同潜伏的恶兽，其上残留着破碎的船板，无声诉说着往日的悲剧。河岸旁，已搭起简易工棚，数十名官府匠役并百余名民夫已然聚集，由一位姓胡的工部老匠头统领。
胡匠头年约五旬，面色黝黑，手掌粗糙如树皮，一身靛蓝短打沾满了泥浆木屑。他接过孙管家递来的图样，只粗粗扫了几眼，眉头便紧紧锁起，将那卷纸往桌上一按。
“孙管事，非是老汉多嘴，”胡匠头声音洪亮，带着久历工程的沙哑，“这……这画的是何物？齿轮？绞盘？漕闸关系国脉，历来都是用巨木为门，石槽为轨，力夫牵引，虽笨重，却稳妥！这等机巧玩意，闻所未闻，若建成后不堪使用，或是轻易损坏，耽误了漕期，这干系谁来承担？”他目光炯炯，直射向站在孙管家身旁、显得过于年轻的顾青山。
周遭那些按旧法培养起来的匠役们也纷纷投来怀疑、审视，甚至略带轻蔑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在细雨中弥漫开来。
顾青山并未退缩，他上前一步，对胡匠头拱手一礼，态度不卑不亢：“胡师傅，旧法稳妥，晚辈深知。然石门湾水急礁多，旧式闸门启闭缓慢，于此类险要地段，反易酿成船只拥堵、碰撞之祸。此法意在省力、增速、控流，并非全然摒弃旧法根基，乃是于关键处加以改良。”
他走到一旁，拿起几根木条和一把小刀，就在泥地上，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地削制出几个简易的木齿轮和一根带齿条的连杆。又以石块为基，水壶为轴，现场演示起齿轮传动如何将小幅度的旋转，转化为强大的直线拉力。
“诸位请看，若以十人推此绞盘，”顾青山一边演示，一边解说，“经此三级齿轮放大，其最终作用于闸门之力，可抵三十人直接拉扯。且启闭速度，可快上三倍不止。关键受力处，皆以铁力木嵌铁，绝非寻常木料可比。”
他手法娴熟，讲解清晰，那小小的模型在他手中运转自如，竟将复杂的力学原理直观地展现在众人面前。匠役中一些年轻些的，眼中已露出惊奇与思索的神色。
胡匠头紧绷的脸色稍缓，但疑虑未消：“说得轻巧！这等精密齿轮，打造费时费力，组装更需极高标准，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在场匠人，谁曾做过？”
“晚辈可绘制详细分解图样，标注所有尺寸、公差及榫卯配合要点。”顾青山沉声道，“打造之事，需倚仗胡师傅与诸位老师傅的丰富经验。组装调试，晚辈愿亲力亲为，与诸位一同摸索。”
柳先生此时亦缓步上前，对胡匠头及众人言道：“《考工记》有云，‘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治国工造，亦当因时、因地、因势而变。大明初立，漕运乃血脉所系，若能以此新法解石门湾之困，利国利民，正是我辈匠人值此盛世，当有之作为与担当。胡师傅经验老到，正需您为此新法把握大局，查漏补缺。”
柳先生话语恳切，既抬高了胡匠头，又点明了此举的意义。胡匠头沉吟片刻，终于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罢了！既然总督大人信你，孙管事也在此，老汉我便陪你赌这一把！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若过程中有丝毫差池，危及工程，我必第一个叫停！”
顾青山深深一揖：“多谢胡师傅成全！”
勘验既定，接下来便是选址、奠基，打造核心构件。顾青山白日泡在工地，与匠人们一同劳作，讲解图样，解决具体问题；夜晚则在油灯下反复演算，优化细节。柳先生则动用一些人脉，确保优质的铁力木与熟铁料能及时供应。
工地上，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锯木、刨光、凿卯、锻铁……新旧理念在碰撞中开始缓慢融合。对顾青山而言，这石门湾，不仅是一处水利工地，更是他手中技艺，能否真正“载道”，经受现实与人心双重考验的试锋之所。
---
【下集预告】：水闸工程艰难推进，齿轮打造遭遇技术瓶颈！天公不作美，连日大雨导致河水暴涨，工地告急！与此同时，暗处似有不明势力窥探。
第116集《梅雨危局》，内外交困！
喜欢木上春秋请大家收藏：(m.38xs.com)木上春秋三八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