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退去后的第三日,天色虽仍阴沉,雨却暂时歇了。石门湾工地一片狼藉,却也透着一股灾后重生的坚韧。民夫们在胡匠头的呼喝下,清理着淤泥,重整着围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再次响起,虽不及往日密集,却更显决心。
顾青山臂上的伤已草草包扎,他与柳先生、胡匠头聚在临时搭起的干燥工棚内,中间是那块至关重要的铁力木料。
“柳先生所言生漆调石棉之法,老汉我也曾听闻,多用于海船,风险不小。”胡匠头眉头紧锁,粗糙的手指划过木材拼合的接缝处,“火候若差一分,这百年铁力木便算毁了。”
“胡师傅,世间岂有万全之法?”顾青山目光沉静,“眼下天时不利,循常法已难竟全功。晚辈愿与老师傅一同试此古法,成败责任,我一力承担。”
他的担当让胡匠头神色稍动,沉默片刻,终是重重一点头:“好!便依你!老汉我亲自掌火!”
当下,柳先生取出随身携带的珍贵生漆,与捣碎的不灰木粉末细细调和,成粘稠膏状。顾青山则与几位老木匠再次校准榫卯,确保缝隙均匀。胡匠头燃起一小堆炭火,控制着距离,小心翼翼地为木材拼接处微微加热,驱散湿气。
工棚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生漆与不灰木的混合物被仔细填入榫卯缝隙,受热后散发出独特的气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小小的拼接处,看着那深色的膏体缓缓填充,凝固。
就在这全神贯注之际,老金悄无声息地靠近柳先生,以极低的声音道:“对岸的‘朋友’没走,耐性很好。看身形路数,不像是碎器会那些疯子的做派,倒有些……军伍里出来的痕迹。”
柳先生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亦低声道:“静观其变。漕运重地,有此关注,不足为奇。只要他们不先动手,我们便只当不知。”
数个时辰后,榫卯处的生漆混合物已凝固如石,与铁力木几乎融为一体,敲击之声沉闷坚实。顾青山与胡匠头合力测试,那先前微不可察的晃动竟已消失!
“成了!”一位年轻匠役忍不住欢呼出声。
胡匠头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顾青山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顾师傅,老汉我服了!这胆识,这担当,还有这……古为今用的巧思!”
核心难题既解,后续齿轮的雕刻与组装便顺利许多。顾青山绘制了极为详尽的图样,将轮齿的角度、深度、间距一一标明,匠人们依样施为,进度虽慢,却步步扎实。顾青山更是亲自上手,示范如何利用刮刀与砂石对轮齿进行最后的光滑处理,以减少传动时的摩擦与噪音。
工地上,新旧两代匠人的隔阂,在共同攻克难关的过程中悄然消融。休息时,顾青山也会听胡匠头讲述早年修建官仓、陵寝的旧事,那些蕴含在古老工法中的智慧,同样让他受益匪浅。
这日傍晚,顾青山需回城一日,协调一批定制铁件的运送。他独自一人,沿着运河堤岸而行。夕阳余晖洒在河面上,碎金万点。远处,苏州城的轮廓在暮霭中显现,城墙巍峨,楼阁隐现。
靠近城门,喧嚣声便扑面而来。运河码头上,大小船只鳞次栉比,脚夫们喊着号子装卸货物,绸缎、瓷器、米粮、药材……堆积如山。沿河街道,店铺林立,酒旗招展,卖花的少女挎着竹篮,声音清脆;说书先生的棚子里,已是座无虚席,惊堂木一拍,满堂喝彩。 更有那富贵人家的画舫悠然驶过,丝竹管弦之声随风飘来,隐约可见舫中文人墨客凭栏赋诗的身影。
这扑面而来的、活色生香的繁华,让刚从艰苦工地归来的顾青山,恍如隔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着河水、食物、香料与油漆的复杂气味,这便是大明洪武年间,江南的生机与活力。他守护的,不仅仅是水闸工程,更是这万千生灵赖以生存的漕运命脉,是这日渐复苏的盛世图景。
他的脚步不由加快,心中那份“匠心不移”的信念,在这繁华市井的映衬下,愈发坚定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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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核心齿轮终成,水闸建设步入正轨。顾青山返程见闻盛世气象,感慨万千。然而,对岸窥视者的身份逐渐浮出水面,竟是……?
第118集《市井藏锋》,波澜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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