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阁库被彻底封锁。
两名锦衣卫力士按刀立于库门两侧,目光如铁铸般扫视着每一个试图靠近的人。赵总旗带来的另外三人已进入库内,开始对“癸”字区及周边架格进行地毯式搜查——不是整理,是搜查。卷宗被一摞摞搬下,在地上粗暴摊开,每一页都被快速翻检,发出哗啦的刺耳声响。尘埃在透过高窗的光柱中疯狂舞动。
顾青山被允许进入,但仅限于在赵总旗与周员外郎的视线范围内活动,指认位置。
他站在“癸”字区边缘,看着那些承载着兵仗司数十年记忆的纸张被如此对待,心脏微微抽紧。这不是匠人对待器物应有的方式,这是刑名之吏在寻找罪证。
“你前日所见杂卷,具体在何处?”赵总旗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不带任何情绪。
顾青山指向靠近墙角底层的一个空缺:“回总旗,约在此处,与几份永乐年间废弃的营缮草图混放。”
一名搜查的力士立刻蹲下身,仔细检查那片区域的地面与架板,甚至用手指抹过灰尘,放在鼻端嗅了嗅。另一人则快速翻检旁边架格上的所有卷宗。
“此处近期确有物品被移走。”力士抬头回报,“灰尘痕迹较新,与其他处不同。架板上留有浅印,尺寸与寻常卷宗相仿。”
赵总旗看向顾青山,眼神锐利如刀:“你最后一次见它,是前日何时?”
“午时前后,周大人调阅相关批文时。”
“之后可曾再来此区?或见何人来过?”
“卑职之后一直在协助周大人核对文书,未再至此区。至于他人……”顾青山顿了顿,“库房白日里除卑职与偶尔送文书的小吏,并无他人常驻。夜间落锁,钥匙如前所述。”
“司库大使陈贵,”周员外郎插话,眉头紧锁,“他可有理由,或有机会,在不经你知晓时入库?”
问题直指核心。顾青山心思飞转。陈贵有备用钥匙,自然有机会。但若直接指认,未免显得推诿,且无实据。他选择陈述事实:“陈大使掌备用钥匙,若因紧急公务入库,按制需知会典簿或当值书办,并记录事由。然近日吴典簿病重,卑职暂代,若有记录,应在值房日志中。至于陈大使是否曾私下入库……卑职不敢妄断。”
回答依旧谨慎,将线索引向制度记录,而非个人指控。
此时,另一名力士从较远的“丙”字区快步走来,手中捧着一物——正是那份“失踪”的洪武四年神臂弩换弦批文签押记录存根!
“总旗,在‘丙’字三架顶层边缘寻得,压在几卷不相干的舆图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东西找到了,但在错误的地方。这比彻底失踪,更耐人寻味。
赵总旗接过那份泛黄的存根,扫了一眼,又看向顾青山,目光沉沉:“‘丙’字区,与你所说‘癸’字区,相距甚远。此物,如何会‘自己’跑到那里?”
顾青山后背渗出冷汗。这是栽赃,且是颇为拙劣、却极易让人怀疑到他头上的栽赃!有人趁乱将东西移走,藏在别处,一旦搜查不到,他顾青山就是隐匿文书的嫌犯;如今搜到,却出现在他负责区域附近,他仍是第一嫌疑人——至少是失职。
“卑职不知。”他必须稳住声音,“前日协助查档,经手文书众多,或有混杂可能。但将此份特定存根单独移至‘丙’字区,绝非卑职所为。库房重地,卑职深知干系,不敢如此儿戏。”
“儿戏?”赵总旗咀嚼着这个词,忽然话锋一转,“顾书办,听闻你匠艺精湛,尤善木作,心细如发。这等摆放文书之事,对你而言,想必不会出错吧?”
压力以另一种方式袭来。夸赞你的长处,然后质问为何在此“失误”。
顾青山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赵总旗的目光:“总旗明鉴。卑职所长,在辨木性、合榫卯。文书归档,自有典章制度。卑职接手日浅,正值稽查繁忙,纵有疏漏,亦为能力所限、精力不逮,绝无主观隐匿之意。此份存根出现在‘丙’字区,卑职亦觉蹊跷。或可查验其上是否留有特殊痕迹,以及‘丙’字三架顶层灰尘,是否有近期多人触动的迹象?”
他将问题抛回,并提供了一个专业匠人视角的思路——查痕迹。这既符合他的身份,又将调查引向更客观的方向。
赵总旗目光微动,未置可否,却将那份存根递给旁边的力士:“仔细看看,有无异常。”
就在这时,前去拘传司库大使陈贵的小吏匆匆返回,脸色古怪,在周员外郎耳边低语几句。周员外郎面色一变,看向赵总旗:“陈贵……一个时辰前,告假离司,说是家中有急事。现已不见踪影。”
逃了!
库内空气瞬间冻结。陈贵的失踪,几乎坐实了问题所在。那份被移动的签押记录,极可能与他有关!而他前几日试图贿赂顾青山的举动,此刻也成了意味深长的伏笔。
赵总旗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冰冷的、属于猎人的神情:“发海捕文书。查他今日接触过何人,家小何在。”他复又看向顾青山,眼神复杂了些许,但审视未减,“顾书办,陈贵前几日,可曾与你有过异常接触?”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