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章老倌那边“微温潜渡”的同时,顾青山在工棚里的主要精力,都扑在了那辆越来越像样的“重载稳运车”上。
木骨架彻底成型,各个榫卯都用他设计的“橄榄销”和传统的竹钉、鱼鳔胶加固得结结实实。铁匠邓师傅带着人把转向枢机、车轮的铁箍和车轴都装了上去。现在,它不再是一堆木头铁件,而是一架看着就敦实、透着股沉稳劲头的家伙了。
接下来,就是看它是不是真如看起来这么“稳”了。
试车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五,天气干冷,但没风,算是冬天里难得的好天。试车场就在“将作案”后面的一大片夯土空场上,平时用来试放火炮、测试各类器械的。地上还留着些深深浅浅的车辙印和坑洼。
程案司、吴老、鲁作头,还有工部派来的一位员外郎,都到场了。场边摆上了几张桌椅,算是观摩席。气氛有点严肃。
顾青山和邓师傅几个匠人,把车子推到场子中央。车上已经按照要求,装上了模拟重物的沙包和石锁,足有八百多斤,压得那结实的柞木大梁都微微发出“嘎吱”的轻响,那是木材在适应重量。
第一次测试是直线拖行。套上两头健壮的骡子,车夫吆喝一声,鞭子轻响,骡子发力。沉重的车轮开始滚动,碾过夯土地面,发出沉闷的“咕噜”声。车子走得很稳,速度不快,但一步一个坑印,显出力道。走了百十步,掉头回来,程案司和吴老都微微点头。
第二次是过坎。场地上用木板和土堆模拟了几处高低不平的“路障”。骡子吃力地把车拉上土坡,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下坡。车子颠簸得厉害,但整体结构纹丝不动,榫卯处也没听到异响。邓师傅特意跑到转向连接处看了又看,对顾青山竖了下大拇指——那“橄榄销”扛住了。
第三次,也是最关键的,是负重转向测试。要在场地里绕着一个划好的大圈子连续走,考验转向机构的灵活和耐用。
车子又开始动起来,绕圈。一圈,两圈……开始还挺顺。转到第五圈时,顾青山耳朵一动,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不同于木材正常摩擦的“吱嘎”声,来自前轮附近。他心头一紧,眼睛死死盯住转向连接处。
转到第八圈,那“吱嘎”声又响了一下,这次稍微清晰了点。连吴老也皱起了眉头,站了起来。
程案司沉声问:“何故异响?”
顾青山不等吩咐,已经快步跑到车边,示意车夫停下。他蹲下身,仔细检查。不是他设计的“橄榄销”问题,销子依然紧实。声音来自更下方——是车轮的铁质轴套(轴承的雏形)与硬木车轴之间,因为连续转向摩擦加剧,加上天气干冷,原本涂抹的动物油脂有些干了,产生了干涩的摩擦。
“回大人,”顾青山松了口气,大声禀报,“是车轴与铁套处油脂稍欠,摩擦干涩所致,非结构之病。加点油润滑即可。”
邓师傅也赶过来查看,确认道:“没错,是这儿!这好办。”他马上叫人拿来一小罐特制的、混合了石墨粉的稠油膏,仔细涂抹在轴套接触面上。
处理完,车子重新上路。那烦人的“吱嘎”声果然消失了,转向重新变得顺滑。车子稳稳地完成了剩下的十几圈测试,停回原地时,除了满身尘土,毫发无损。
工部的员外郎脸上露出了笑容,对程案司道:“此车稳重可靠,转向亦灵,虽有小瑕,但瑕不掩瑜。贵衙工匠,心思巧妙,务实肯干,好!”
程案司面色稍霁,对吴老和鲁作头道:“诸位辛苦。测试详情,改进之处,尤其是那‘橄榄销’与最后轴套润滑的处置,需详实记入‘工格录’,呈报上去。”
“是!”众人应道。
顾青山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知道,这关算是过了。自己在“将作案”的立足,靠这实实在在的活儿,又垫上了一块扎实的砖。
测试结束,众人散去收拾。顾青山故意留到了最后,帮着把车推回工棚。等他洗完手,换下脏衣服,天色已经擦黑了。
他想起章老倌,便又拿了点白天特意留出来的、软和的糕点,往旧档库房走去。库房里已经点起了灯,章老倌还坐在老位置,但今天似乎没在看书,只是望着油灯发呆,眼神有些恍惚。
“章老先生,”顾青山轻轻唤了一声,走进去,把糕点放在他手边,“刚忙完试车,顺道过来。您吃点儿?”
章老倌慢慢转过头,看着顾青山,眼神比往日清明了一些,但也更复杂。他沉默了很久,久到顾青山以为他又不会说话了。
“……车……试得如何?”章老倌忽然开口,声音很低。
顾青山有点意外,忙答道:“托您的福,还算顺利。就是车轴那儿出了点小毛病,上了点油就好了。”
“嗯……结实,就好。”章老倌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他又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本用旧蓝布包着的、薄薄的小册子,不是那天的残页,而是一本看起来更古旧、边角都烂了的线装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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