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御舟抵北平。
故元大都,虽经战火,皇城宫阙基址犹存,气象恢宏。洪武初年,朝廷为示节俭,并未大举修复,只择紧要处略加整饬。此番圣驾北巡驻跸,选定了旧日隆福宫一带几座保存尚好的殿阁,连夜赶工修整。
顾青山的差事,便是检修其中一座名为“澄心斋”的偏殿。此殿据传曾是元朝某位笃信道教、喜好方术的亲王静修之所,位置僻静,结构精巧,多暗格密室。
踏入殿中,一股陈年的木料与尘灰气息扑面而来。殿内梁柱用材极佳,虽历数十年,仍未见明显虫蛀腐朽,唯有彩画剥落,金漆暗淡。顾青山仰头查看梁架结构,目光掠过那些繁复的道教祥云、八卦纹饰时,心头忽地一跳。
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比如梁枋接榫处的遮挡板内侧、斗拱的阴影里,他看到了零星雕刻的、并非中土常见的纹样——扭曲的火焰纹中包裹着类似眼瞳的图案,或是海浪托举着山峰,山峰顶端有一点朱红。
这些纹样隐秘而古怪,与整体道家风格格格不入。他不动声色,默默记下位置。
检修重点在一处传闻中的“地宫”入口。据带领的工部老吏含糊提及,此殿地下原有小窖,乃亲王藏丹储药之所,早年已被填埋,但圣驾驻跸,需确保地面稳固,无下陷之虞。
顾青山指挥匠人撬开殿心一块巨大但不起眼的青石板。石板下并非实土,而是夯土与碎砖石混合填充,清理起来颇为费力。一个多时辰后,下方露出一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冷飕飕的阴风带着浓郁的陈腐药材气味涌出。
点燃火折,系绳而下。
地窖不大,方丈见方,四壁砖石,空空如也,显然早已被搬空。但顾青山的目光,却被地面中央一片颜色略深的砖地吸引。那片砖地由八块方砖拼成,砖缝极细,拼成一个不甚规则的八角形,正中一块砖上,隐约有个模糊的、被反复摩擦过的凹陷印痕,形状……像是一个旋涡。
又是那个旋涡标记!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砖面,触感冰凉。取出怀中那小块“北海青矸”,靠近砖面。青矸石毫无反应。但当他把青矸石移开,抽出怀中短刃,悬于砖面上方寸许时,短刃竟发出一声极轻微的、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的嗡鸣,刀尖微微下指!
这里有东西!与短刃,或者说与“火性”之物有关!
顾青山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敢妄动,仔细检查八角形砖块边缘,发现其中一块砖的侧面,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横向细缝。他以刀尖小心探入,轻轻一撬,那块砖竟是活动的!
抽出砖块,后面是一个巴掌大的浅洞。洞内别无他物,只有一小卷裹在防水油布里的、焦黄脆弱的纸张。他屏住呼吸,就着火光,展开油布。
纸张上是用朱砂与一种黑褐颜料混合书写的古怪文字,并非汉字,也非蒙文,扭曲如符,他一个不识。但文字旁,用简练线条画着几样东西:一座喷发的火山,火山口上方悬浮着一块内蕴金丝的黑色木头;旁边是一个坛子,坛口密封,沉于海浪之下;更旁边,画着几块青黑色的石头,石头上有点点银星。
图案下方,有一段汉字小注,墨色暗淡:“至正十九年,东宫遣使南海,得‘火睛木’三斤。依古法,以北海玄冰屑、东海鲛人泪、西山玉髓、南离金精,合‘地乳’封坛,沉于……”
后面的字迹被污渍侵蚀,难以辨认。但“火睛木”、“北海玄冰屑”(或即青矸?)、“封坛沉于……”这些字眼,已足够震撼!这分明是一份前朝处理“火雀睛木”的秘法残篇!竟藏于此地!
“顾司匠?下面如何?”洞口传来上方匠人的呼唤。
顾青山立刻将纸张按原样裹好,塞回砖洞,推回砖块,拂去痕迹。他扬声应道:“地窖稳固,无塌陷风险。只是气味陈腐,需通风散气!”随即攀绳而上。
回到地面,他面色如常,心中却翻江倒海。这份残篇,证实了“火睛木”的存在与元朝宫廷的隐秘处理,也指明了需要多种极端属性的“媒介”。其中“北海玄冰屑”很可能就是青矸,“地乳”或许就是苏婉推测的“大地之乳”。而“沉于……”后面,难道是“北海”或“某处海眼”?
此图藏于元亲王修道殿的地宫,是否意味着这位亲王也参与了此事?或者,这里只是一个秘密的存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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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顾青山被安排与部分匠役暂居在皇城外一处简陋营房。夜深,他正于灯下竭力回忆那残篇细节,常延宗却一身便装,悄然而至,将他拉至僻静处。
“顾师傅,白日那澄心斋地宫里,除了灰,就没点别的?”常延宗压低声音,目光如炬。
顾青山心知瞒不过他,略一沉吟,简略道:“发现一处旧砖机关,内有前朝一张残破符纸,画了些火山沉坛的图案,还有‘火睛木’、‘北海玄冰屑’等字眼。我看不懂,依原样放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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