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行宫,奉天殿前。
百官朝贺的仪仗绵延如龙,旌旗蔽日。洪武帝端坐龙椅,虽年近五旬,目光依旧锐利如鹰。这是北伐大捷后的首次大朝会,意在宣示大明北疆已定,皇权煌煌。
顾青山站在工部匠役队伍的末尾,身着青灰色匠服,在绯紫官袍的海洋中毫不起眼。他的位置恰好能望见殿前广场中央那座新铸的“山河鼎”——三足圆鼎,高九尺,鼎身浮雕九州山川,是工部为此次大典特制的礼器,寓意江山永固。
辰时三刻,典礼至高潮。
司礼监高唱:“进——祝——酒——”
两名力士抬着特制的鎏金酒樽上前,御酒需先倾入“山河鼎”中以示敬天,再由专人舀出奉予皇帝。这是新定的仪程,取“天地共饮,江山同醉”之意。
酒液倾入鼎中。
异变陡生。
“嗤——!”
刺耳的金属嘶鸣声陡然炸响,鼎身竟剧烈震颤起来!鼎腹处的云纹浮雕缝隙中,冒出缕缕青白色雾气,带着刺鼻的酸腐气息。鼎内酒液沸腾般翻滚,溅出的液体落在汉白玉地砖上,竟蚀出点点白痕。
“护驾!”
锦衣卫瞬间涌上前,百官哗然。工部尚书脸色煞白,负责此鼎铸造的几名官员已瘫软在地——典礼上礼器出此纰漏,是大不敬,更是死罪。
洪武帝眉头微皱,抬手止住骚动。他的目光扫过鼎身,落在那些腐蚀性雾气上:“此鼎何人所铸?”
“臣……臣万死!”工部右侍郎跪地颤栗,“此鼎乃器用局督办,所用铜料皆经……”
“陛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侧目。说话的竟是站在赵砚身后的顾青山。他不知何时已上前两步,躬身行礼:“此非铸造之失,乃铜料中混入‘阴蚀砂’所致。此物遇烈酒则激变,产酸蚀气。请容草民一试,或可暂抑其变。”
一片死寂。
赵砚目光一闪,出列拱手:“陛下,此人名顾青山,乃金陵匠户,精研物料特性。此前北巡途中,曾助臣辨识多起物料疑案。或可让他一试。”
洪武帝凝视顾青山片刻,吐出二字:“准。”
顾青山快步走向巨鼎。青白色雾气越发浓烈,刺鼻气味让近前的侍卫都忍不住掩鼻。他绕着鼎身疾走一圈,目光锁定鼎腹一处浮雕山峦的凹陷——那里正是雾气最浓之处。
没有时间犹豫。
他从怀中取出随身小囊,倒出些许淡黄色粉末。那是他这几日在废料库中顺手研磨的“阳碱石”细末,本是用来试验青矸石反应的中和剂。又解下腰间水囊,将粉末混入清水,揉成湿泥状。
“他要做什么?”有官员低呼。
顾青山已将湿泥敷向那处凹陷。手掌触及滚烫铜壁的瞬间,“嗤”地一声白烟冒起,皮肉灼痛的触感传来。他咬牙按住,心中默念父亲所传的“柔火”心法——不是对抗热量,而是引导、缓冲、转化。
湿泥迅速变干、开裂。但诡异的是,那些青白色雾气竟真的开始减弱了。
顾青山额头沁汗,沉声道:“取石灰粉三斤、细陶土两斤、清水一桶,速速拿来!”
赵砚立刻示意侍卫去办。材料很快备齐。
众目睽睽之下,顾青山将石灰粉与陶土混合,加水搅成稠浆。他并不直接涂抹,而是先用匕首在鼎身几处关键纹路衔接处轻划浅痕,再将浆料沿那些痕迹细细灌注。动作沉稳,手法精准,仿佛不是在处理一场突发危机,而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镶嵌工艺。
“他在疏导。”工部一位老匠师忽然低语,“不是在堵,是在给那些蚀气开出路……”
果然,随着浆料渗入纹路缝隙,残余的雾气开始沿着顾青山划出的路径缓缓渗出,浓度大减,且不再具有强烈腐蚀性,只是寻常水汽般飘散。
半炷香后,巨鼎彻底安静下来。
顾青山退后两步,双手已被灼得通红起泡,躬身道:“陛下,暂已平息。但鼎内铜料已遭腐蚀,结构脆弱,不宜再承重物。需择日重铸。”
奉天殿前鸦雀无声。
洪武帝的目光在顾青山手上停留片刻,缓缓开口:“你如何知晓解法?”
“回陛下。”顾青山声音平稳,“阴蚀砂乃前元宫廷秘藏之物,常混入铜料以防私熔重铸。其性阴寒,遇阳烈之物则激变。草民祖上曾接触过元宫旧物,故略有耳闻。石灰陶土浆性温平,可暂为疏导缓冲,此为‘阴阳调和’之理。”
“阴阳调和。”洪武帝重复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思量。他忽然转向赵砚:“此人此前涉案,查清了?”
赵砚躬身:“已查清。顾青山所携青矸石等物,确为家传旧料,与任何私铸、盗掘无涉。其匠艺精湛,物料学识渊博,在北巡途中屡有助益。此前臣所疑者,今已尽释。”
这番话,既是澄清,更是举荐。
洪武帝微微颔首,不再追问细节,只道:“既有此能,当赏。你手上伤势如何?”
“皮肉小伤,无碍匠作。”顾青山垂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