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心斋地宫的秘密,像一块烧红的铁,烙在顾青山心头。
那张残破的符纸,那些“北海玄冰屑”、“地乳”、“封坛沉海”的字眼,在他脑中反复盘旋。结合青矸石与短刃的相克反应,一个完整的“阴阳封藏”古法框架,已隐约成形。这绝非元朝独创,恐怕是源自更久远的传承。
然而,知道越多,寒意越深。这等秘法,所图之物,所涉之力,绝非寻常匠作,甚至可能……触及某些人力难及的禁忌。他想起了残篇上污损的部分,以及郑司制透露的“匠人暴毙”。这不是技艺,近乎“道”,甚至“术”。
圣驾进驻北平旧宫,仪仗煊赫,万官来朝。顾青山因前番检修得力,又被临时调入内府司设监下属的临时作坊,协助维护一批随驾北来的重要礼器与仪仗部件。
工作琐碎,却让他得以近距离观察那些象征着皇权的器物——青铜鼎彝、玉圭金册、龙旗凤盖。每一件都凝聚着无数匠人的心血,也承载着厚重的礼法与秩序。
他触摸着那些冰凉或温润的材质,心中却想着地宫中那卷脆弱的符纸。两者同样隐秘,却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力量:一者昭示天下,维系秩序;一者深埋地下,触碰未知。
这日午后,他正在库房一角清点一批需要重新紧固鎏金的铜马镫,耳畔忽然飘来两个正在隔壁整理香炉的内侍压低嗓音的交谈。
“……听说没有?辽东那边递来的密报,又提到了‘黑木’和‘冰石’……说是北元残部有些老萨满,还在偷偷搞祭祀,用的就是这些邪门东西……”
“嘘!慎言!那也是前朝余孽的勾当。不过陛下此次北巡,未必没有震慑辽东、清扫这些阴私的意思……宫里有些老人,可一直惦记着把这些‘故物’彻底收拢或毁掉,免得……”
声音渐低,后面的话听不真切。但“黑木”、“冰石”、“辽东”、“北元残部”、“萨满祭祀”这些词,却如针般刺入顾青山耳中。黑木?冰石?是否就是“火睛木”与“青矸”?北元残部竟还在使用?而宫中有人想“收拢或毁掉”?
他想起了赵砚关于“故元遗物”的提醒,想起了常延宗所说的“辽东异动”。这潭水,果然深不见底,且牵连着持续的民族对抗与隐秘信仰。
傍晚下值,他拖着疲惫身躯返回营房。行至那棵与常延宗约定的老槐树下时,脚步微顿。树根不起眼处,一块树皮被新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标记,指向北方。
常延宗在找他,而且很急。
是夜,三更。顾青山依标记方向,潜至皇城北面一段废弃的旧城墙根下。常延宗早已等在那里,一身黑衣几乎融入夜色。
“顾师傅,长话短说。”常延宗语气急促,“赵砚下午被紧急召入行在(皇帝临时驻地),密谈了近一个时辰。出来后,他立刻派人加强了对所有从辽东、乃至北方诸边镇送来‘异样物料’的核查。我偷听到他一句吩咐:‘凡涉木石之异,无论是否贡品,一律暂扣,详查来源,尤其关注与萨满、前元宫廷关联者。’”
顾青山心头一紧。赵砚的行动突然加速且公开化,必是得了上方明确指令。这恐怕与圣意有关。
“另外,”常延宗声音更低,“我家里留在北平的老仆今早偷偷递信,说昨日有一伙形迹可疑的生面孔,在打听澄心斋和当年几个元朝亲王、方士旧宅的所在。看身手做派,不像是官府的人,倒有些绿林气,但纪律严明,像是……军中退下来的老手,也可能是大户拳养的死士。”
两股力量都在动!一方是赵砚代表的官方清查,另一方是来历不明的民间(或半官方)搜寻。目标都指向那些“木石异料”和前朝秘辛。
“常公子,可知他们具体找什么?”
“不确定。但老仆说,那些人喝酒时漏过一句,说什么‘活要见木,死要见灰’。”常延宗眉头紧锁,“顾师傅,你在地宫看到的东西,恐怕就是关键。赵砚现在还没动你,或许是在观察,或许是想借你引出更多。但那些暗处的人,可没这么多讲究。你现在很危险。”
顾青山默然。他知道常延宗所言非虚。自己已成了明暗两方视线交汇的点。
“常公子为何屡次帮我?”顾青山忽然问。
常延宗一愣,随即咧嘴,露出白牙,在夜色中有些森然:“一开始是觉得你这人有真本事,看得顺眼。后来……是觉得这事儿邪性,我常家沾过边,知道厉害。我不想你糊里糊涂栽进去,更不想有些东西落到不该拿的人手里。”他顿了顿,“我叔祖当年,或许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在黑暗中沉默片刻。
“顾师傅,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等着赵砚找你摊牌?还是被那些暗处的人盯上?”常延宗问。
顾青山望向南方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金陵城中那个正在为他孕育子嗣、独撑危局的女子。
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再被动卷入这越来越危险的旋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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