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把“疯病”二字说出口,就像说出来,就真成了定局。
可她又实在怕,怕下一次再看见这个儿子,又是那副吊儿郎当、不认亲不认人模样。
湛陵眼睫动了动,听着她的声音,心口一紧。
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低声道:“娘亲,我没事的。”
他唤她“娘亲”,语气温和至极。
“我现在不会做出格的事了,我想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
大夫人垂眸,低声把最近的事一一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无非是各府送礼登门、几桩世家之间结亲、户部换了个尚书。
皇上刚刚拨了笔银子修河堤。
她全拣着朝中无关痛痒的事说,唯独避开了宫里。
可她话才落,湛陵就偏头看她一眼,声音淡淡的:
“娘亲,那宫里呢?”
她一顿,没接话。
片刻后才低叹一声:“……皇后,前月又诞下一对皇子。”
她没敢细说,也不敢提沈姝如今宠冠六宫、尊贵无双的模样。
湛陵却像没听见似的,手指缓缓摩挲着衣袖一角,捻得极慢极轻,像是要把这句话揉碎了。
良久,他嗓音压得低哑:
“娘亲,我难受。”
他没有质问,也没发疯,只是这样低低说了一句,竟叫大夫人眼眶一热。
湛陵靠坐在软垫上,指尖还在微微摩挲着,眼神里却一点点沉了下去。沉得像是落了雪的深井,看不出起伏。
大夫人听他说“我难受”,心一下揪紧了,忙伸手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
她原本以为他只是沉迷一时,如今才知,他是真的放不下。
她还未开口安慰,便听湛陵忽地笑了下,极轻极短,像是风吹落枝头一片雪。
“……也好。”他低声说。
大夫人怔住,握着他手的力气也顿了。
湛陵侧头望着窗外,眉眼看不出喜怒:“她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话是这么说,可指节却一寸寸泛白,压着某种无法言说的克制。
……
湛陵这些天安分了许多,大夫人总算松了口气,趁着这段清醒期,陆陆续续安排了几场相亲。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热情,只是每场都规规矩矩地赴约,礼貌周全,倒叫人挑不出半点不是。
今日坐在他面前的姑娘,穿着杏色罗衫,双手规矩地叠在膝上,说话时眼睛微微弯起,带着几分羞怯。
湛陵看着那双眼。
眼尾有一点圆,不像沈姝那么挑,但神态倒是……
很像她第一次低头偷笑的模样。
他心口微顿了一下,忽而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思。
他知道这不是她。
这些日子见的姑娘,或是嘴角弧度像,或是声音柔软像,或是神态倔强像。
母亲总是会在这些姑娘里,精心挑出几分相似的角落,想让他慢慢忘了那位早已高高在上的女子。
可他越看,越觉得荒唐。
沈姝只一个,天下不会有第二个。
……
湛陵从那场饭局中提前离开,说是还有政务在身,语气依旧温和得体,叫人听不出丝毫不快。
马车在皇城街角转弯时,他让车夫停了。
他下车站在街边,目光落在一家绣坊橱窗,那处正挂着一件最新制成的凤纹长裙,料子细腻华贵,边角绣着鎏金云纹。
绣坊掌柜正好站在门边,见他驻足,忙笑着迎上来:“这是前几日宫里送出的样式,说是圣上宠着皇后娘娘,这段时间凤纹、龙衔、金线,尽挑着最好的花样绣,娘娘爱穿哪种,百姓们就跟着做。”
湛陵盯着那裙摆,神色一瞬恍惚。
他认得这款式——
三年前沈姝随圣上出巡,第一日所穿的那件正是此纹样,只不过当时颜色更深,是绛紫金边,而这件,是温软的藕粉色,少女气息更浓。
他轻声问:“这款裙子,是按皇后娘娘的喜好做的?”
掌柜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宫里赏出的图样,百姓里都抢着仿,前些日子听说陛下亲自为皇后娘娘选料,还遣了六名绣娘轮着值日……啧,那感情,真叫旁人羡慕不来。”
湛陵没再说话,只转身进了店中,不挑样式,只淡声道:“那裙子,我要了。”
掌柜愣了下,刚要开口劝说那是女装不便转赠,却被湛陵随手甩出的一枚玉玦噎住。
“送来湛侯府。”
他语气淡得像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神情却沉得仿佛那藕粉裙角,是他这五年来,唯一愿意沾染的柔色。
……
湛陵回了侯府,那件藕粉色凤纹裙已先一步送到。
他吩咐人将东西送至他房中,不许碰、不许翻,更不许问。
夜深后,屋中灯火未灭。
他倚在榻边,指尖落在那一袭柔软轻纱上,一寸寸抚过裙摆上的金丝纹路,目光沉得仿佛要将那凤纹看穿。
他没说一句话,甚至呼吸都压得极轻,像生怕惊扰了谁。
桌案上那盏小灯忽然闪了下,风未起,火却抖了三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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