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行女医官粟静剪开染血的裙裾时，帐内响起细碎的抽气声，箭伤周围的血肉已呈蛛网状青黑。
“陛下，伤处在大腿，正在大血脉之处。此毒甚烈......要......”女官咬牙道。
“要怎样？”林木森平静的问道：“说！”
女御医粟静跪倒在地，“回陛下，要......截肢！”
帐内骤然一静。
柳如玉手中的热汤落在案上，褐色的药汁溅湿了奏折。悦儿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林木森却只是微微偏头，目光落在粟静身上，语气平静得近乎诡异："上次如玉姑娘为朕所中的剧毒，就是你治好的，怎么今日......"
粟静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陛下，柳姑娘所中之毒虽烈，却是热毒，可用寒药相克。而没藏夫人中的是西夏狼蒿箭毒，此毒寒性入髓，已随血脉上行，若不及时断肢阻毒......"
她顿了顿，喉头滚动：“一个时辰内，必入心脉。"
帐内落针可闻。林木森缓缓起身，来到没藏雪棠身边。她的脸色已由灰白转为青紫，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没有别的法子？”林木森淡定的问道。
粟静摇头："没有。"
帐内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的声响。柳如玉站在御案旁，看见帝王负在身后的右手缓缓收紧，青筋在苍白的手背上蜿蜒如蛰伏的龙。
林木森慢慢地拿起没藏的一只手，轻轻放进自己的掌心。当帝王温暖的体温触到没藏皮肤的刹那，她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
“陛...…下…...”
“留着命，”林木森抬手拭去她唇边血沫，“朕还要带你踏平兴庆宫。”
他说这话时甚至带着笑，却让帐内的众人及帐外的所有将领齐刷刷跪倒。上一次官家这样笑，是在易州之战坑杀数万金军之前。
"截吧。"两个字轻飘飘落下，林木森甚至没有提高声调。他转身走向帐外，玄色龙纹氅衣扫过地面，没有惊起一粒尘埃。
柳如玉跟了出去。
帐外风雪正急，林木森立在龙旗下，背影挺拔如松。柳如玉看见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成水珠——就像某些必须消逝的东西。
"陛下......"柳如玉轻声唤道。
"如玉，朕不方便，你替朕......多照顾雪棠。"他没有回头，背负起双手，只是轻轻地说道："去准备吧，让粟静用最好的麻沸散，至少......能让雪棠缓解一丝痛疼。"
柳如玉忽然发现，林木森身后的雪地上，正一滴一滴的被鲜血染红，原来他背负的掌心早已被指甲刺破。
没藏雪棠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织金绣龙的辇顶。身下垫着厚厚的貂绒，却仍能感觉到微微的颠簸。不是马蹄的震动，而是人力的步伐，沉稳而缓慢。
为了防止马匹的颠簸，林木森命人卸下轱辘，三十名精壮的军汉抬着龙辇缓缓地往汴京前行。
她下意识想撑起身子，右腿却忽然一轻。锦被下，本该是腿的位置空荡荡地凹陷下去。
没藏猛地僵住，手指死死攥住被角。她一点点掀开锦被，呼吸随着被褥的掀开而愈发急促——右腿，没了。
绷带缠裹的断处刺痛了她的眼，她颤抖着伸手，指尖悬在绷带上空，却不敢触碰。
“陛下......”她抬头，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林木森正坐在案前看地图，闻声猛地回头。他几步跨到榻前，一把握住她悬在半空的手，攥得极紧。
“雪棠，”他唤她，嗓音低沉而稳，仿佛她只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而非永远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没藏的唇颤了颤，眼泪倏地滚下来。她低头看着空荡的锦被，又抬头看他，眼中是破碎的不可置信：“我的腿......真的......”
林木森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松开她的手，转而捧住她的脸，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却又有新的泪落下。
“朕带你回家，”他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铁，“回汴京。”
没藏摇头，眼泪簌簌而落：“我这个样子......还怎么......”
“朕不在乎，”他打断她，掌心贴着她的脸颊，“一条腿算什么？你就是只剩一口气，朕也要把你带回汴京。”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藏望着他，忽然想起那个风雪夜，他在西夏边境为她系上狐裘时说的话——“活着回来。”
她曾以为那只是一句安慰，如今才明白，那是帝王的承诺。
“陛下......”她哽咽着，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整个人蜷进他怀里，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归途，“我的腿......我的腿没了......”
林木森紧紧抱住她，手掌抚过她的发，任由她的泪水浸湿他的衣襟。他低头，唇贴在她发顶，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雪棠，朕向你保证......终有一日，朕要李乾顺跪着，为你接上一条金玉打造的腿。”
这不是情话，而是誓言。帝王的誓言。
没藏在他怀中痛哭，而他只是默默地拥着她，目光透过龙辇的纱帘，望向远方——那里，是汴京的方向。
寒风卷着雪粒拍打着大殿的窗棂，完颜晟盯着手中的军报，眉头紧锁。
"南帝疯了不成？"他猛地将绢帛拍在案上，"几乎调动了三国接壤的所有军队，就为了一个女人？"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脸色阴晴不定。丞相完颜希尹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此乃天赐良机。"
完颜晟抬眼：“说。"
"其一，宋军主力西移，燕云防务空虚；其二，西夏必与我结盟共抗宋；其三......."完颜希尹眼中精光一闪，”南帝既为女色所迷，必失军心！"
殿门忽开，风雪中踏入一人——完颜宗弼披甲未卸，肩头积雪簌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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