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噬了尚书府。下院的这间大通铺里，早已熄了灯，一片黑暗。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皂角、汗味以及少女们身上淡淡体味混合的气息，偶尔响起几声模糊的梦呓或翻身时床板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然而，在这片属于沉睡的黑暗与寂静中，却有一双眼睛，始终在黑暗中圆睁着，没有丝毫睡意。
曹芸僵硬地躺在冰冷的、铺着粗糙草席的床铺上，身上盖着那床硬邦邦、几乎无法带来多少暖意的旧棉被。身体因为白天的劳累和晚上的寒意而微微蜷缩，但她的神经，却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没有丝毫放松。
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反复回放。
花园里，萧景琰与那华服公子看似随意的交谈，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在她的记忆里：“三年前漕运……账目……下落不明……”
紧接着，是那石破天惊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对视！萧景琰那双深邃眼眸中的审视、探究，以及那让她每每回想都心惊肉跳的、一闪而过的“了然”！
然后，是傍晚回来时，下院那古怪的气氛，秋水带来的那个如同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整顿内务”、“登记识字”、“选拔丫鬟入前院”！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再清晰不过的结论：萧景琰已经注意到了她，并且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和深深的怀疑。他正在用他的方式，一步步地逼近，试探，甚至可能是……收网。
他究竟是敌是友？
这个问题，如同一个无解的谜题，困扰着曹芸。
如果他心怀恶意，为何不直接将她抓起来审问？以他的权势和手段，让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悄无声息”地消失，易如反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地试探？
可如果他并无恶意，那这番举动又意在何为？是为了验证她的能力？还是想利用她做什么？他谈论漕运案，是巧合，还是有意透露，想看看她的反应？他选拔识字丫鬟，是真的需要人手，还是仅仅为了将她调离下院，方便监控？
无数种可能性在她脑中交织碰撞，却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萧景琰这个人，就像一团笼罩在迷雾中的深渊，你永远不知道他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和谋划。
而那个“选拔识字丫鬟”的机会，此刻在她看来，更像是一个散发着诱人香气、却可能布满致命机关的陷阱。
机遇？还是陷阱？
如果抓住这个机会，进入前院，哪怕只是做一个最低等的文书丫鬟，也意味着她将脱离最底层的粗活，拥有更多接触府中事务、甚至可能接触到一些档案文书的机会！这对于她调查父亲的失踪，无疑是打开了一扇至关重要的窗户！而且，近距离待在萧景琰身边，或许也能更好地判断他的意图，甚至……有机会与他进行某种程度的沟通或交易？
但风险同样巨大。那意味着她将彻底暴露在萧景琰的视线之下，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受到最严密的审视。她必须时时刻刻扮演好一个合适的角色，不能有丝毫差错。她的秘密，她的目的，在那样近距离的观察下，还能隐藏多久？一旦被发现，下场恐怕会比柳姨娘、比巧儿更加凄惨！
是继续隐藏在下院，安全但渺茫地等待不知何时才会出现的转机？还是冒险一搏，抓住这个可能通往真相，也可能通往毁灭的机会？
福兮？祸兮？
曹芸辗转反侧，冰冷的被褥无法温暖她同样冰冷的手脚，也无法安抚她焦灼混乱的心绪。窗棂缝隙间，透入一丝惨淡的月光，勾勒出屋内模糊的轮廓，仿佛无数窥视的眼睛。
她感觉自己的命运，仿佛悬在了一根细细的蛛丝上，两头都是无尽的深渊。而执掌这根蛛丝的人，正站在高处，冷静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一场针对她的、或许将决定她最终命运的风暴，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而她这只挣扎求生的幼凤，究竟该如何在这荆棘遍布、杀机四伏的牢笼中，寻得那一线渺茫的生机？是继续蛰伏于黑暗，还是……奋起一搏，迎向那未知的、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新生的风暴之眼？
黑夜，沉默着，没有给出任何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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