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交代完差事,便提着袍角走向内室,脚步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渐次减弱,最终被博古架上铜炉飘出的青烟悄悄吞噬。曹芸捧着那本《墨韵斋外书房细则》,指尖仍能感受到纸页上残留的墨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眼前的书架——那一排排檀木书架如沉默的巨人,顶天立地地守在书房四壁,将无数秘密妥帖收藏。
角落的墨羽依旧保持着抱剑而立的姿势,玄色劲装与阴影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几乎要与书架的深棕底色混淆。他的目光始终平视前方,仿佛书房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曹芸总觉得,那看似放空的眼神里,藏着一双无形的网,正不动声色地笼罩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轻轻攥了攥袖口,将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压下去,翻开细则册子,却没急着细读,而是抬步走向了最近的一排书架。
这排书架属于“经部”,青色封皮的典籍整齐排列,书脊上的字迹或遒劲或娟秀,皆是手写的小楷。曹芸的目光缓缓扫过书架侧面贴着的分类标签,从“《周易》注疏”到“《尚书》集解”,再到“《礼记》要义”,每一个标签都用浅灰色木牌制成,边缘打磨得光滑圆润,显然是常年被人触摸所致。她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指尖轻轻拂过一本《诗经》的封皮——这书的封皮是用厚韧的青布缝制的,边角处有些磨损,露出里面浅棕色的纸芯,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布纹与纸张贴合的质感,仿佛能触碰到千年前文人墨客翻书时留下的温度。
“哗啦啦——”她轻轻抽出一本《春秋左传》,书页展开的瞬间,一股更浓郁的墨香扑面而来,混着老纸特有的草木气息,让她不由得眯起了眼。书页上的字迹是雕版印刷的,墨色均匀,字体端正,偶尔能看到几处朱笔批注,字迹纤细,像是女子所书。她的目光在批注上停留了一瞬,便迅速将书插回原位——她没忘文先生的警告,无关的卷宗绝不能私自翻阅,此刻的好奇,或许会成为日后的祸根。
曹芸沿着书架缓缓移动脚步,目光从“经部”转向“史部”,红色封皮的典籍如同一道赤色的屏障,将过往的兴衰荣辱牢牢锁住。她看到书架上摆着《史记》《汉书》《后汉书》,还有一些少见的地方志乘,封皮上印着“江南府志”“陇西郡记”等字样,纸张泛黄,显然是年代久远的孤本。这里会藏着她想找到的答案嘛?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便迅速压了下去,指尖轻轻划过书脊,继续往前走。书架的尽头,是靠近内室的方向——那里的书架与其他地方不同,架身是更深的黑色檀木,上面没有贴分类标签,只在每一层的边缘刻着一道细微的凹槽,凹槽里嵌着银色的细条,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曹芸的目光被那排书架吸引,脚步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些,才发现上面摆放的多是近年的朝廷邸报,封皮上印着“天启三年三月”“天启三年四月”等字样,纸张崭新,墨迹鲜亮。
而在邸报的旁边,还放着一些用特殊封套装着的卷宗——那些封套是深紫色的,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的云纹,封口处盖着一枚红色的印章,印章上的字迹模糊,却能看出是“尚书府印”四个字。曹芸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知道,这些紫色封套里装的,定是萧景琰处理的机要文书,或许涉及朝堂争斗,或许关乎官员任免,更或许……藏着她寻找已久的、关于父亲失踪的线索。
可她也清楚,这里是她目前无法触及的禁区。墨羽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微微动了动,虽然依旧没有看她,却让她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压力,仿佛再往前一步,便会触发无形的警报。她连忙收回目光,转身走向最外侧的“子部”书架,白色封皮的典籍如同一股清流,冲淡了心底的躁动。
“先从基础做起。”曹芸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伸出手,开始整理书架上略微歪斜的典籍。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指尖捏着书脊的边缘,将每一本书都调整到整齐的角度,连书脊上的字迹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阳光透过花窗落在她的手上,将她纤细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也照亮了她袖口处那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上次为了躲避追杀,被匕首划伤留下的印记。
整理到一半时,背上的伤处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曹芸的动作顿了顿,额角渗出一丝细汗。她轻轻吸了口气,调整了一下站姿,继续整理典籍。奇怪的是,当指尖再次触碰到书页时,那股刺痛竟渐渐减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在这个充满书香和秘密的空间里,她仿佛找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她,也是在这样的书房里,读者圣贤书,抄录典籍,研习法律文书,那时的阳光也是这般温暖,墨香也是这般浓郁。
“吱呀——”内室的门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曹芸的心跳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却只看到门帘轻轻晃动了一下,再无其他动静。她知道,萧景琰或许就在内室里,或许正透过门帘的缝隙看着她,那道无形的目光,像一张细密的网,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纳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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