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斋的夜总比别处沉几分,檐角铜铃被晚风揉得发哑,烛火在窗纸上投下萧景琰立着的剪影,玄色衣袍垂落的褶皱里,还凝着未散的寒气。他刚从京兆尹府回来,案上那叠公文还带着衙门特有的、混着墨香与尘土的气息——往日里,他总会在处理完公文后,随手将文书递给曹芸归档,可今日却反常地将其留在外间书案,自己转身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落尽了叶的老槐,久久没有动作。
曹芸垂着睫,指尖捏着整理文书的竹夹,脚步放得极轻。她能感觉到萧景琰身上散出的沉郁,那是连日查案未果的焦灼——自接手赵德海案的监督之责,他几乎日日泡在京兆尹府,回来时眼底的红血丝便重一分。此刻他指间摩挲着一枚冰纹玉扳指,指节微微泛白,连呼吸都比往常沉了些,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阻碍较劲。
待走近书案,曹芸刚要伸手去拢那叠公文,目光扫过最上面一份卷宗的封皮,心脏骤然一缩——“京兆尹府·赵德海案·最新进展汇报”几个字,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更让她心头震颤的是,卷宗空白处落着几行朱笔批注,笔画遒劲却带着几分潦草,分明是萧景琰的字迹:“参茶下毒节点存疑”“密室动线未勘明”“空匣无迹可寻?”。
她的目光顺着批注往下滑,落在汇报末尾那张现场物品简图上。图纸是仓促画就的,却将书房格局勾勒得清晰——书桌东北角那个巴掌大的信匣,被人用朱笔圈了个圆,圈旁还缀着个淡淡的问号,墨色未干,显然是刚批注不久。曹芸的指尖不自觉蜷起,那日在初步呈报里看到的细节瞬间翻涌上来:死者指甲缝里的靛蓝色纤维、家属提及的“案发前去过内务府”、还有这被特意标注的空信匣……这些碎片像散在棋盘上的棋子,始终缺着一枚能串联全局的“眼”。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扫过摊在书案另一侧的旧档——那是下午她从乙字伍号书架翻出的江南织造局物料记录,本是待归档的寻常文书,此刻却在烛火下晃得她眼热。她伸手将那叠旧档往近拉了拉,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一行小字猝然撞进眼底:“光绪二年,采‘回回青’两百斤,炼染‘青鸾锦’,专供内廷,余料封于织造局东库,凭内务府令牌取用。”
“回回青”——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里炸开。她猛地想起,“回回青”的核心成分正是靛蓝,且这种染料只供江南织造局炼制贡品,织出的“青鸾锦”色泽如深海藏蓝,纤维细密如丝,寻常人根本触碰不到。赵德海是替内务府采办江南织造贡品的皇商,他指甲缝里的靛蓝色纤维,会不会就是“青鸾锦”的残丝?而那个空信匣,会不会原本装着与“青鸾锦”相关的密信——或许是贡品掺假的证据,或许是内务府官员贪墨的账册,这些足以让他招来杀身之祸,也让凶手必须在作案后将其取走,只留一个空匣。
空信匣、靛蓝色纤维、江南织造局、内务府……几个看似无关的节点,在这一刻突然在她脑中织成一张网。曹芸悄悄抬眼望了眼窗边的萧景琰,他依旧背对着她,可肩线绷得比刚才更紧,连握着玉扳指的手都顿了顿——他分明也卡在这些细节里,却还没找到串联的线头。
一个大胆的念头顺着血液往上涌:萧景琰将这些文书“无意”留在她能触及的地方,绝非疏忽。前几次整理漕运案卷时,他曾“恰好”让她查找某份关联旧档;此次又将赵德海案的最新汇报与江南织造局的物料记录并置案上,这是一种无声的询问,是基于过往默契的隐晦“求助”,更像是一场考验——考验她能否看穿这层纸,也考验她是否有勇气踏入这摊浑水。
曹芸的心跳擂得像鼓,指尖因为紧张泛着凉。她太清楚这一步的重量:若装聋作哑,继续做个安分的书吏,或许能在墨韵斋求得一时安稳;可若伸手去碰这线索,便意味着要真正卷入赵德海案的漩涡,不仅可能暴露自己查漕运案的目的,还会撞上内务府与皇子势力的暗礁,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柳暗花明,根本无从预判。
可她没有犹豫。父亲的失踪冤屈像块石头压在心底三年,她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一个能借萧景琰之力靠近真相,一个能凭自己能力赢得信任,甚至拿到撬动漕运案筹码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捏着那份江南织造局的物料记录,脚步轻得像片羽毛,走到萧景琰身后三尺处,声音压得平稳却清晰:“公子,这份江南织造局的旧档里,记载着‘回回青’染料的用途,其色为靛蓝,且仅用于织造内廷贡品‘青鸾锦’——或许,与赵大人指甲缝里的纤维有关。”
萧景琰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随即缓缓转过身。烛火映在他眼底,起初是几分探究,待目光扫过她手中旧档上“回回青”三个字,再落回案上那份画着空信匣的汇报,眉头骤然舒展,眼底的沉郁像是被风吹散了些。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接过那份旧档,指尖在“余料封于织造局东库”那行字上停了停,朱笔批注旁的那个问号,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书房里的烛火依旧跳着,檐角铜铃的声响似乎也轻快了些。曹芸垂着眼立在原地,掌心沁出的薄汗浸湿了竹夹——她知道,自己刚迈出的这一步,不仅回应了萧景琰的隐晦试探,更将自己真正推到了风暴边缘。但她不后悔,因为她清楚,只有踏入漩涡中心,才能捞起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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