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稔将姨母林氏安顿在女子刑司后院的厢房中,那屋子朝南,窗前种着几株晚开的玉兰。她特意吩咐人添了软垫与新被,案头还摆了一碟桂花糕。林氏拉着她的手,泪眼婆娑:“稔儿,若不是走投无路,姨母真不愿来叨扰你……你母亲若在世,定也盼着我们姊妹团聚。”
曹稔心中微涩。她记忆里的母亲总是蹙着眉提起江南的妹妹,说那丫头性子软、命苦。如今见林氏鬓角斑白、双手粗糙,她不由软了心肠。
次日清晨,曹稔便派了两名最稳重的女官——素云与妙雨,携官府文书与她的亲笔信赶往江南。临行前,她再三嘱咐:“若见表妹处境艰难,可先安置在客栈,一切用度从她府邸账上支取。务必要将她平安带回。”
林氏自那日起,每日早早便坐在刑司东廊的竹凳上。她不爱进屋,总说廊下敞亮,能望见南边的天。曹稔办案归来,常看见她怔怔望着屋檐下燕子窝的背影,一声接一声地叹息。
“你表妹名唤阿沅,今年该有十七了。”林氏拉着曹稔絮叨,“生得秀气,手也巧,可惜摊上那么个爹……家里值钱的都被他抵了赌债”她抹了抹眼角,“稔儿,姨母晓得你如今有本事,不求别的,只盼你能拉拔阿沅一把,给她寻个正经差事,好歹有条活路。”
曹稔一一应下。她命人为林氏裁了两身新衣,又在离刑司两条街的清水巷赁了处小院,院落清净,还配了个洒扫的婆子。林氏千恩万谢地搬了进去,却仍日日来刑司坐坐。
言卿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日曹稔整理旧卷宗时,她轻声提醒:“大人,林夫人的话里……有些地方经不起推敲。她说丈夫好赌,家中困窘,可她那双手虽粗糙,指甲缝却干净,不像常年浆洗劳作之人。且她谈及往事时,眼神总飘忽,说到细节便含糊带过。”
曹稔手中动作一顿。她不是没有察觉——母亲曾说姨母左手腕有块月牙形胎记,可那日她留意观察,林氏腕间光滑,并无痕迹。只是对方解释说是幼时烫伤,用了偏方消去了。
“再等等吧。”曹稔终究叹了口气,“素云她们已去了五日,江南距此不过三日路程,快的话,这几日便有回音了。若接回阿沅,许多事自然分明。”
第七日黄昏,曹稔正在核对一批户籍文书,忽闻前院传来急促脚步声。妙雨一身尘土冲进堂内,发髻散乱,衣襟上还沾着暗褐色污渍——似是干涸的血迹。
“大人!”她扑跪在地,声音嘶哑,“我们中了圈套!”
曹稔倏然起身:“素云呢?”
妙雨眼圈通红:“素云姐姐为护我突围,被那群黑衣人截住了……生死未卜!”她喘息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揉皱的官府笔录,“林夫人给的地址根本是假的!那处宅子空置了三年,邻里说她丈夫早病故了。我们再去县衙查询,才知她这些年一直住在城西的‘沁芳别院’——那是靖远侯名下的产业!”
“靖远侯?”曹稔心中一沉。那位老侯爷虽已致仕,在江南的势力却盘根错节,更因去年因一桩旧案与刑司结过梁子被景帝打入天牢。
“我们连夜赶去别院,还没叩门便被伏击。”妙雨哽咽,“他们招数狠辣,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护卫。混乱中我听见有人喊了句‘东西已到手,速撤’……”
言卿脸色骤变:“不好!碧衫案的卷宗——”
曹稔已疾步冲向刑司深处的密室。那间石室藏在档案库后墙,门锁是她特意从工部定制的双心锁,钥匙仅她与言卿各持一把。
锁具完好,门扉紧闭。可推门入内,案头那只樟木匣子已然洞开——里面空空如也。
唯有匣旁端端正正摆着一支梅花银簪。簪头花瓣舒展,正是三日前曹稔见林氏发髻素简,亲手为她戴上的那支。
曹稔缓缓拿起簪子。冰凉的银质触感直透指心,她眼前浮起林氏接过簪子时那含泪的笑眼,还有那句颤巍巍的“稔儿待我,比亲女儿还亲”。
原来所有的凄楚、所有的温情,都是一场步步为营的戏。认亲是假,诉苦是假,连每日廊下那望眼欲穿的等待,也只是在摸清刑司的巡查规律。
“好一招声东击西。”曹稔声音冷彻,五指收紧,簪尖刺入掌心,渗出一点猩红,“利用血亲之名降低我的戒心,再借寻女之由调离我身边得力之人。最后趁刑司空虚,盗走碧衫案卷宗——真是煞费苦心。”
言卿急道:“卷宗里不仅有当年案犯画押供词,还有几份未及核实的密报线索,若落入他们手中……”
“传令!”曹稔转身,衣袂带起凌厉的风,“即刻封锁京城四门,严查出城车马行人。重点盘查靖远侯旧部、江南商队,以及所有携带文书卷册者。另派一队便衣,暗查城中所有客栈、车行,寻找林氏踪迹。”
她走到门边,望向暮色沉沉的天空。城南方向,清水巷小院此刻想必已人去楼空。
“还有,”曹稔一字一句道,“飞鸽传书江南各州县,悬赏捉拿林氏。活要见人,死——”她顿了顿,眼中最后一丝温情湮灭,“要见尸。”
夜色如墨般泼下,刑司内灯火通明。曹稔坐在案前,重新摊开碧衫案仅存的副本摘要。卷宗虽失,但那些蛛丝马迹早已烙在她脑中。这场以亲情为饵的局,彻底激起了她的胜负之心。
靖远侯想要掩盖的,究竟是什么?而那个扮演林氏的女子,此刻又藏在京城的哪个角落?
窗外传来更鼓声。曹稔吹灭蜡烛,让自己浸入黑暗。猎人与猎物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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