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但天空依旧是铅灰色,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林默是被胃里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和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的。不是电话,是几条来自银行的还款提醒短信,冰冷的文字像催命符一样钉在屏幕上。
他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昨晚那桶泡面提供的热量早已消耗殆尽,留下的只有空虚和更深的疲惫。三天,三千一百块。这个数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海里。
他环顾这间破败的出租屋,目光最终落在了床头柜那个孤零零的木质相框上。照片里,父亲温和地笑着。忽然,一段几乎被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沉入水底的冰块,缓缓浮上心头。
那还是他刚上大学不久,父亲在一次难得的通话里,带着些微的尴尬和欲言又止,提到过一位远房表叔公。“……叫林清风,按辈分算是我堂叔。一辈子没结婚,性子有点孤拐,住在城西老区那边。以前家里有点来往,后来就淡了。他好像……也没什么亲人。要是有机会,你在这城里,偶尔……唉,算了,人家未必记得我们。”
父亲当时的话语含糊其辞,似乎并不指望林默真的去拜访,更像是一种对遥远血缘的例行交代。林默那时忙于学业和新鲜的大学生活,很快就把这个名字抛在了脑后。
林清风……表叔公……
一个孤寡老人,住在城西老区。
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勒得他几乎窒息。或许……或许这位几乎素未谋面的表叔公那里,会有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借到几百块,也能稍微缓解一下燃眉之急。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带着一种卑劣的诱惑力,疯狂地滋长起来。他知道这很无耻,近乎于乞讨,但在生存面前,尊严早已变得轻薄如纸。
他几乎是凭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翻箱倒柜,终于在一本旧通讯录的角落里,找到了父亲当年随手记下的一个地址:城西区,柳岸街,槐树胡同,第七家。
没有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点可怜的希望(或者说绝望)揣进怀里,穿上那件半干的外套,走出了出租屋。他花掉了身上仅有的几块钱零钱,坐上了通往城西的公交车。
城西是老城区,与林默居住的城乡结合部不同,这里充斥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沉淀感。低矮的瓦房、狭窄的胡同、斑驳的墙壁,以及坐在门口眯着眼晒太阳的老人,一切都显得缓慢而陈旧。按照地址,他拐进了一条名为“槐树胡同”的小巷,果然在巷口看到了一棵歪脖子老槐树。
第七家。一扇褪色严重的朱漆木门,门环上锈迹斑斑。
他犹豫了很久,手抬起又放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门环。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显得有些突兀。
等了片刻,毫无动静。他又敲了一次,力道加重了些。
旁边一扇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提着鸟笼的老大爷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林默:“你找老林?”
“您好,我找林清风老先生,我是他……远房亲戚。”林默连忙说道。
“哦,亲戚啊……”老大爷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来晚了,老林头……上个礼拜人就没啦。无声无息的,还是居委会发现不对劲,找人来开的门。可惜喽,挺好一个老头,就是太独。”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林默的心还是猛地往下一沉。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似乎也熄灭了。他怔在原地,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他亲戚,按理说……他这身后事也没人张罗,屋里头的东西,街道办正愁不知道怎么处理呢。你要是……唉,你自己进去看看吧。”老大爷似乎见惯了生死,语气平淡,指了指那扇朱漆木门,“门没锁,街道的人白天会过来看看。”
老大爷提着鸟笼晃晃悠悠地走了。林默站在门前,心情复杂。他原本是来寻求一丝渺茫的帮助,现在却要面对一个陌生老人的死亡和遗物。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沉重和罪恶感。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一股灰尘、旧书本和草药混合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屋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显古旧,光线昏暗。家具都是老式的,木质厚重,边角被磨得光滑,但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很整洁,但是一种缺乏生气的、凝固的整洁。
客厅的八仙桌上,放着几张街道办事处的通知单,内容是关于处理孤寡老人林清身后事的。看来,这位表叔公真的如同父亲所说,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林默心里有些发酸,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落空的期望,也为这个素未谋面、孤独离世的老人。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客厅,卧室,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书架上多是些线装古书和泛黄的旧杂志,涉及风水、周易、草药,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带有插画的古怪典籍,印证了父亲口中“性子孤拐”的说法。
在卧室角落,靠墙放着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旧木箱。箱子是暗沉的黑褐色,木质粗糙,没有上漆,边角用黄铜片包裹着,也已经氧化发黑。它静静地待在那里,与整个房间古朴但还算规整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像是被遗忘了很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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