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的志愿填报波澜不惊，依旧是父亲做主。
她交上去之前，随意看了一眼，不过是一水的三本压线院校，基本交钱就能去的。
她冷笑，不过就是买个面子而已嘛，真是不知所谓。花了这么多的钱，为了自己的面子，真有那么值吗？
“今年考不上，我送你去补习机构，明年再考。”男人冷冰冰的说。“必须本科，专科不去上。”
李月连话都懒得说，直接进屋关上了门。
男人攥紧拳头，想要冲过去，不知想起什么，咬住牙强忍着摔门出去了。女人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见父女俩又是不欢而散，面无表情的又将做好的饭菜端回厨房，准备等男人回来再吃。
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聊天。
“你上次回家奶奶让给李月带回来的东西放哪儿了？”
“你别管了，现在肯定不能给她。”
“我知道，但是你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要是高考完了知道咱们瞒着她，会不会？”女人有些犹豫。
“你懂个屁，现在让她知道，她就不闹了吗？闹大了，再跑了，连高考都不参加，不全都废了！”男人有些不耐烦，翻个身背对着她。
女人想想对他说：“还是小心点好，要不你先把东西找个地存起来吧，别让她发现。”
“知道了，赶紧睡吧。”男人呵斥道。
女人叹口气，心想越是怕什么越是来什么。
李月躺在床上，屋里一片漆黑，父母住在阳面卧室。隔着客厅餐厅，就是她住的小间卧室，因为在阴面，常年见不到阳光，她平时又很少在客厅呆着。与前十几年天天在阳光下奔跑，突然被圈在这么个十几平方的小房间里，除了上学，几乎从早呆到晚。李月的脸色也从最初的黑红，变得苍白无色。
一直这么瞪着眼睛到半夜，隐约可以听见男人的呼噜声，她光着脚悄无声息的下床，走到客厅里。坐在沙发上继续发呆，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她对那间小而紧促的房间厌恶到一定程度，于是经常半夜在父母睡着之后，满屋子游荡。
一直坐到窗外隐约显出鱼肚白的青色晨光，她又光着脚悄无声息地往房间走。走到鞋柜，看见平时关的紧紧的柜门，似乎夹着什么，露出一条缝隙。鬼使神差的，她走过去打开。
女人准时在6：00钟醒来，她迷迷糊糊地洗完脸，准备到厨房做饭。看见鞋柜门大敞着，地上一个黑塑料袋，里面的东西零散在地上。女人心口一跳，赶紧推开女儿的房门，屋里空无一人。
男人被女人疯狂的推醒，听女人焦急的说完，两人赶紧冲出家门，四处寻找。
李月这个时候就在自家的楼顶坐着，她家住在11层的小高层。顶楼通往天台的铁门不知道是谁遗忘了，一直是虚掩着的，李月曾多次悄悄来到这个天台，坐着看天空。
她坐在天台边缘的石阶上，清晨的风吹起她的头发，远处是一幢接着一幢的房子，高高低低。再远处，就是山，一座连着一座，起起伏伏。望不到头，也看不到她梦想中的麦子地。
她一只手拿着一只银镯子，另一只手则拿着两页信纸，信纸随风抖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信上是奶奶粗糙的字迹，有的地方还注着拼音。奶奶从小没读过书，很多字都是上学后的李月教的，从拼音到汉子，祖孙两个总是拌着嘴打打闹闹的一起学习。
“月月，奶奶岁数大了。估计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奶奶最担心的就是你。等我走了以后，奶奶的一切都留给我宝贝孙女。袋子里有这座院子的地契，还有我找隔壁你李奶奶家的当法官的小儿子做的公正。还有一只镯子，那是你爷爷留给我的，应该是你们李家传下来的，有几十年还是上百年，我也不清楚。
你走了以后，你爸妈说你读书辛苦，这三年多，奶奶一直盼着你能回家来看看。可是等来等去，也不知道我宝贝孙女怎么样了？你爸爸回家来的时候会带回你的照片，我的孙女长高了，变得洋气了，像个城里人了。奶奶看着挺开心的，别总和你爸怄气，你爸脾气不好，像你爷爷，他从小就是被你爷爷打大的。
今年你爸回来说你还要再补习一年，底子不是很好。奶奶很后悔，不如早点把你送走，早点进城，应该考大学就不费劲了。别怪奶奶，奶奶等着你考上大学回来给我坟头上上柱香告诉我你考上了就行了。
别怪奶奶，你爸总说把我接到城里瞧病，是我不愿意去。你们城里人都忙，我一个乡下老太太去就是个添乱，人老了，该病该死的都正常。就是没能见我宝贝孙女一面，心里不得劲，不过奶奶知道你过得好就行。
月月啊，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一瞬间，李月似乎回到了那片麦地，绿油油的小麦苗，一片连成一片。地垄间跑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小孩子，冬天的风吹过红彤彤有些皴裂的脸庞。地头总会传来一声声的呼唤：“月月——，回家吃饭啦。”
”哎，奶奶，我就回。”
女孩子站在田地的尽头扯着嗓子回应，然后一群孩子笑闹着像小雀一般飞了回来，进了庄头，散进各家。
热乎乎的炕头，祖孙两个笑眯眯的吃着面条，小李月嘴边挂着酱呼噜呼噜的吸溜长长的面条。奶奶则笑眯眯地看着宝贝孙女，外间大锅还烧着热水，灶子里还没有熄灭的炭火仍在劈啪作响。白色的蒸汽散开来，一直飘进屋里。
吃完饭，祖孙两个躺在炕上说故事，奶奶总有讲不完的故事。迷迷糊糊间，她被炕头烫热的后背发痒，总会撒着娇让奶奶挠。
奶奶粗糙的手在后背上蹭来蹭去，小李月就舒舒服服的睡着了。那个才是家，才是李月一直想回去的家，有奶奶在的地方才是她想呆的地方，可是现在奶奶不在了，那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呢？
两行泪水划过脸庞，在微风中渐渐干涩，只剩下两道浅浅的痕迹。
李月慢慢站起身，走到最顶端，她摇晃着，远处奶奶似乎在招手。李月说了一声：“奶奶，我来了。”
风猛烈的划过脸庞，世界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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