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内侧的通道很深,如回廊般曲折而工整。尽管没有固定的光源,环境却并不黑暗,是种室内挂着灯笼时的亮度。罗彬瀚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每一处壁龛和槛楣。这些装饰性构造也全都和石壁本身融为一体,像是有无数巧匠曾在此精心凿琢,一点一滴地刻出了这座奇特的山宫,或者更应该说是某种“洞府”,这个词从各种意义上都很贴切。
抵达山廊尽头以前,罗彬瀚曾好几次驻足观察那些壁龛里的雕饰,但是很少能认出它们描绘的内容。有时他觉得它们是某种非常写实的景雕,只不过参照的原型事物超出了人的想象;有时他又感到这似乎某类抽象的图形符号,或是依此而衍生的纹饰花样,可它们的复杂无序又超出了他对文字系统的认知。只有少数雕饰的局部细节让他想到山洞外的草木。
他没有时间做更细致的研究和思考,因为洞府深处的弦声正在催促他。弦声零碎散乱,没有固定的曲调,就像有人在遐想闲思时的信手弹拨。这种无聊举动透露出的等待意味却如命令般拉扯着他的视线与思想,迫使他加快脚步直奔终点。在石廊尽头,他看到一面影壁式的漆黑竖墙;它的沉重似乎能隔断声波,连弦声都无法钻透墙体,只能从两侧绕过它,钻入廊道后才重新会合。这种古怪的印象使他在黑墙前也放轻了脚步,犹如潜入龙潭似地绕过墙前的寂静区域。
当他的视野终于不再受竖墙遮挡时,声音和色彩也一下子回到了他的周围。在遮挡回廊的影墙后方,这处山中密室充满了流动的幽光与错落的声响。幽光似乎是从正中央的水池里散发出来的,尽管水池本身晦暗如墨池,映在四周墙壁上的倒影却能粼粼闪动,就像皎月照耀下的波光。这流动的水影使洞府内的一切得以被看清,唯有正中央的水池却最为黑暗。
室内还有声响,来自于深处的角落。就在一面雕饰奇特的壁龛前,这处洞府的主人倚靠着石桌边沿,忽上忽下地按动琴弦,似乎正分辨不同高度的音色;他的目光依然空蒙无神,只对着正中央的水池,对刚进入室内的访客毫无表示。
罗彬瀚贴着墙绕到石室的另一侧。他发现这一头的石台石凳是与地面相连的,无法被任意挪动。而石台上摆放着他非常眼熟的几样杂物:他的弯刀、那两个并排的匣子、似乎早已堵塞的沙漏、那份带有他遗书和死亡证明的文件纸……全是曾经放在茶几上的物件。这个发现促使他抬起头,重新打量整间石堂,很快就注意到这里和他不久前离开的火屋在布局上极为相似,只是那些他曾经熟悉的家具全都消失了,变成了冰冷的石块或雕刻品。仿佛在他离开后曾有一只戈尔贡女妖溜进来,对着满屋子的装潢陈设一丝不落地打量过,却唯独饶过了屋主人和几样零碎的杂物。
这里非常像是那间火焰之屋的石化版本,但还是有些不同之处:所有原本能看见外部的窗户都变成了雕饰精细的壁龛,入口两侧的石墙边亦刻满了繁复优美的纹路,只剩下正对面的那面石壁依旧平整无瑕,空空如也。相比窗牖与四壁,室内石头家具就显得很粗糙,并非精心打磨与抛光后的现代工业产物,更像古代石匠们靠锤錾粗粗凿成的简陋手工品。这些石桌石椅倘若放在博物馆、景区或观庙里大约还颇有几分雅趣,但用来伺候一位尊贵又全能的国王,哪怕是位喜好清修一心向道的国王,则难免太过寒酸,而且也不舒适。
他的个人意见并没有干扰到那位亲民爱乐的屋主人。当罗彬瀚对着屁股底下坚硬粗糙的原始人版石头沙发皱眉时,安坐石凳的主人却自得其乐,依旧沉浸在调音弄弦的雅趣中。直到罗彬瀚故意把填满了草灰的布口袋重重丢在桌上,那几根弦上的手指才终于停住。
“你要的灰烬。”罗彬瀚说,“可费了不少柴禾呐!”
他等着看对方要如何使用这一袋得之不易的草灰,然而主人只是笑着说:“原本不用这样耗费,怪只怪你办事不周全。”
“我可从来没想过在野外放把火会这样刺激,还以为有人会提前告诉我一声啊。”
并没有人出来向他表示歉意或宣布对此事负责。屋主人只是漫不经心地望着石堂中央的水池,仿佛压根就没听见他这句话,显然这也是默认的游戏规则之一:不会有什么新手教程或闯关提示,假如你不是个足够注重细节的人,那就只好对反复死亡这件事有充分开放的乐观心态。
到目前为止,罗彬瀚觉得自己的心态还算比较开放。他决定暂时把这件事揭过去。“不先验验货吗?”他提醒道,“你说如果我取一捧灰回来,然后你会再听听我的要求。现在你满意了?”
坐在桌前的人终于放下了琵琶,拿起布袋时脸上犹带一丝戏谑,仿佛知道这只简陋袋子的真正来源,还有罗彬瀚本人对此的全部质疑。“你要是喜欢可以穿金戴银。”他悠然地说,“但枪械对你太复杂,只怕你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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