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菲打断他宝贵的睡眠以前,罗彬瀚着实忙碌了一段时间。他只能说是“一段时间”,因为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具体应该是多久。在隘谷路两头的反复穿梭使他对时间的概念完全模糊了。这种穿梭在他原本的想象中会是件纯粹的好事,一种便于他行事的福利,就像是在玩策略类游戏时得到了一个提升体验的快进键。但现实很快教会他这个所谓的魔鬼游戏和坐在电子屏幕前头动动手指是完全不同的,他自以为的“一天”也和实际感受中的一天毫无关系。
这不是说他没有得到预想中的便利,因为他的确是跳过了绝大部分等待种子生长的空白时间,可代价却是他得像个陀螺一样团团乱转。一旦发现外界水源无法使种子成活,他只能不断地走入盆地盛取泉水,好让米菲能继续维持灌溉和水源混合实验。每次他都尽量带更多的容器,并且以最快的速度行动,可这种泉水一到外界就蒸发得奇快,他每次从盆地中带出去的量也不过是勉强够用,因此他在盆地里片刻也耽搁不得,总是像个刚上岗的流水线工人一样手忙脚乱。
时间紧张并非唯一的困难,另一个同样令他费神的问题是信息的跳跃性。对于米菲而言,这场育苗实验或许是在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地进行;它在严格按照计划中的步骤投放着资源和材料,观察事情一步接一步地发展。对罗彬瀚言则不然。他只感到自己时时刻刻都是在迎接突变:天刚亮时他匆匆地赶进盆地,一刻不停地取完水,再赶出去时天便黑了,而他在不久前刚盛满的容器也全空了,就仿佛他是在用汤勺舀水填一个无底洞。作为回报米菲会简短告知他这段时间里的进展,通常会是一连串的坏消息:又有几颗种子发芽失败,发育出的幼苗在新的测试土壤中突然枯萎或腐烂,保存在地下储存所的种子也出现了少量坏死……这一切并不以正常的事态进展顺序展现在他面前,而是一个又一个突兀闪现的结论。他很难立刻把这些结论与对应的成因联系起来,因此要么就只能非常笼统地听取情报,无条件地相信米菲作出的一切分析与猜测;要么就只能自己一件件地倒回去追问细节,循着最后露出来的线头去追溯它的起点。
有一次,米菲用严肃的态度对他说,他们用来测试的第七十九号种子出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新情况。它仔细描述了这种情况:幼芽表面的黄色点斑与根茎处奇特的突触,枯萎死亡前散发出了奇特的近似硫化物的气味,以及反常的含酶颗粒物聚集。它详详细细地说完情况,等着罗彬瀚发表自己的看法,而这时罗彬瀚还在努力回想“七十九号种子”是个什么情况。他根本记不住这些编号之间的区别,这里也没有一个笔记本能供他写点实验记录。
“呃,”他勉强说,“那是颗已经发芽的种子,对吧?”
米菲更详细地向他介绍这颗种子:发芽十一天。培养基为百分之六十灰烬,百分之三十红砂壤与百分之十泥炭,浸种水为泉水,灌溉水为百分之七十五泉水与百分之二十五地下水,光照强度遵循外界自然环境,额外添加物为它专门从体内生成的钝化营养液,用以中和土壤中的重金属成分,再加以它的三道常规吸附性过滤流程。
罗彬瀚根本没法分清这些指标的具体意义,或者和其他编号的种子有什么决定性的差异。但他还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变成米菲研究项目里的一个装饰性流程。他抛开了那些比例的问题,只抓住一个对他而言最陌生的词:“泥炭?”
米菲告诉他那就是它在丘地底下发现的植物残体沉积物。正如它之前曾向他提过的,在它发现的废弃巢穴最底部正是这样一处沉积物的聚集层,并且已被数条垂直向下的隧道打通,因此它将这一构造称之为“泥炭井”。其内部的沉积物,经它对比与检验后认为,应该是塑旋藜根系在湿润环境后腐败的结果。这使得它的主要成分和形态与罗彬瀚老家的常规泥炭有所不同的,但在形成原理上是相似的。它怀疑如果把这些物质进一步地脱水和加压,它们也将演变为褐煤乃至于煤炭。
罗彬瀚并不关心这些泥炭下一步的演变过程。他现在并不需要煤炭,而且也没忘记自己上次在这鬼地方点火时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要往土里加泥炭?”他顽固地攥住最初的线头,“这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里吧?”
米菲解释说它想试试能否靠这些泥炭本身的结构来提高现有土壤的保水性,同时利用其内部的有机质和菌群。它特别强调这些菌群的存在,因为它们的数量似乎和它之前放入泥炭井中的毛虫存在相关性,它还在进一步研究这种现象背后的成因——听到这儿时罗彬瀚又不得不打断它,以免陷入一种线头越扯越多的危险处境。“那么,”他只得礼貌地问,“这对我们的种地工作有什么帮助吗?”
“可能有。”米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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