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很凉，直直灌进宁鹤之的胸膛。
他心尖没由来的一紧。
唇边有笑意泛上来，他声音很低，带着微不可查的抖：“那我就不客气了。”
游年年娇嗔：“没要你客气。”
“年年，”宁鹤之突然唤她的名字，“我妈妈不在了。”
游年年捏着手机的手一紧：“……嗯。”
她没法安慰宁鹤之，在这个时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凉薄而又敷衍。
没人能做到对失去至亲的痛感同身受。
既然如此，做个合格的倾听者就好。
宁鹤之见她如此，也低垂了眼眸，目光落在空中虚无的一点，没有焦距。
他开口，声音带几分回忆的缥缈：“她对我很好。”
“小时候生活很难，她独自抚养我，一人打三份工。离了宁家，她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
“她不太会带孩子，但会在不小心忽略我的时候很认真的道歉。”
“我还没哭呢，她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她也不会做饭，每次尝试出来的菜都难以下口。她偷偷把菜藏在冰箱里，背着我自己吃掉。”
“初中的时候，我第一次打架。她赶过来，什么都没说，拉住对面的男生就对他鞠躬道歉。”
“她无条件信任我，认为那肯定不是我的错，可她也知道，我的脊背弯不下来，我的骨头弯折不了。所以她替我弯腰，替我道歉，替我不要尊严。”
“高中的时候，她突然病了。”
“不严重，但她不去治疗。她依旧奔波在三份兼职之间，告诉我一定能拿的出我的大学学费。”
“她也真的做到了。”
“她是富家小姐出身，从小不知人间疾苦，却在一次失败的婚姻后，跌落在社会底层。”
“熬了这么多年，她跌跌撞撞地带着我活了这么多年，我考上大学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好日子就在前面。”
“我会顺利毕业，找到一份足以温饱的工作。会给她买她想要了很久的裙子，配她珍藏的那副耳环最好。我也许会找一个女朋友，也可能会结婚。女朋友的脾气不算好，会和她吵架，我夹在她们中间，苦不堪言。”
“可是争吵过后，她还是会向当年我打完架时那样，替我弯下腰，替我放弃尊严，苦巴巴地跟儿媳妇道歉。”
“她总是舍不得我为难。”
“这大概是，我那时候能想到的，最好的生活了。”
“可是——”宁鹤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沉默。
良久的沉默。
游年年可以听到电话那边浅淡的风声，却听不到他的呼吸。
她的一颗心也被提了起来，喉咙发紧：“宁鹤之？”
过了很久，宁鹤之才回答：“我在。”
他继续说，带着些许哽咽：“可是她在那时积累的病痛在我大学时终于爆发，手术需要五十万，可是我们根本拿不出来。”
“所以我接受了一直追着我的星探的要求。”
“手术费终于凑齐，我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须臾间又被推出来。”
“主刀医生被紧急调离，去负责一台更重要的手术。她躺在病床上，分明害怕到发抖，却还是强装镇定。”
“我疯了一般，找遍了医院，甚至闯进院长的办公室，可是没有，没有一个医生能来接手这台手术。”
“当天夜里，她没留下什么话，就那么走了。”
“那天好像风很凉，也许是我的心凉吧。”
他说完，没有听到游年年应答，心口处酸胀，勉强勾起唇角：“怎么啦？被吓到了？还是在哭？”
游年年抽抽鼻子，连连摇头：“……没有。”
“宁鹤之，”她说，“我想抱一下你。”
宁鹤之僵住。
似乎有只蚂蚁爬进了他的胸口，酥酥麻麻，带来无尽的痒意。
游年年接着说：“宁鹤之，我还爱你的。”
这次，宁鹤之脸上的笑意，终于真实了起来：“我也是。”
这话他说的格外慎重，一字一顿，句句真情。
失去至亲前，他以为往后的日子都是黑暗。
遇到游年年后，他才发觉，日子原来可以这样过。
看吧，总会有一个人出现的。
她掠过四季冷清的月，摘下云端缥缈的星，翻山越岭，只为见你。
宁鹤之喟叹一声，将胸中浊气尽数排尽，这次继续说：“后来我查到，当晚的主刀医生临时接受的那一台手术，病人的名字叫宁峤。”
游年年抿唇。
她总算明白，宁鹤之为什么要重回宁家了。
“不是偶然，”宁鹤之眸间染上狠戾，“宁峤受的是外伤，凭什么让内科医生主刀？”
“我买通护士，才知道当晚是宁峤无意中在手术安排表上看到了我妈的名字，临时起意罢了。”
“他只是想要了我妈的命，仅此而已。”
游年年眸底墨色翻涌：“宁老爷子也在吧？”
宁鹤之嗤笑：“纵容本就是原罪。”
“他不仅没有阻止宁峤，还让院长调离所有医生。”
游年年呼吸一滞。
她早就知道宁峤卑劣，彻头彻尾的混蛋一个，可是他没想到，在他手里，人命竟然成了这么廉价的东西。
宁家这么些年，到底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所以我故意让他们发现我的存在，回到宁家。”
“我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代价。
游年年想起今晚宁家外黑压压的保镖。
宁鹤之做到了。
可是他又为此付出了多少？
游年年不敢想。
正沉默着，突而听到宁鹤之开口：“开窗。”
游年年愣怔：“嗯？”
宁鹤之声音带着笑意，似乎完全从刚刚的情绪中脱离了出来：“开窗。”
不会吧？
游年年跳下床，一把拉开窗帘——
有人在楼下草丛中站着，微微仰头，眸中映着星子，落了一肩风雪，带着仆仆风尘。
可他眉目依旧带笑，薄唇弯起，眼下的朱红泪痣分外显眼。
游年年看到他开口，与此同时，电话里有声音传出：“你说想要抱一下我，我想了想，似乎现在不抱，某个负心的家伙要是忘记了怎么办。”
“所以我来了，不抱我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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