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公公被芳盈这么一问，那好似被风干的树皮一般的脸也是颤抖了两下，咳嗽了两声，似乎将自己的苦楚都要吐出来似得，“说来话长，说来话长呐…”
“没事的，春阳公公，您大可慢慢讲，子衿听着呢…”芳盈极有耐心的拍了拍春阳公公的手掌，微笑着说道。
春阳公公混浊的眼底泛起了红血丝，有透明的液体正在往外溢出，要看着就在眼眶外边打转了，偏生又被憋了回去。
“覃淑公主可知太子殿下…”说到这儿，春阳公公谨慎的左顾右盼着，然后又连忙收回了目光，眼底里带着悲哀，同时又伸出了干枯粗糙如树枝般的手掌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接着说道，“贺成他的处境如何？”
提着贺成，芳盈便有些不自在了，春阳公公是知道贺成对芳盈的感情的，也是知道芳盈对贺成的态度的，这下子摆在明面上来说，让芳盈多少有些尴尬。
“大约是听说过一些的…”芳盈干涩的扯了扯嘴角，闪躲着目光，对春阳说道。
春阳公公也知道芳盈觉得尴尬，但被逼无奈，还是说了下去，“贺成因为母族的事受到牵扯，被关了禁闭，不让跟外界有联系，那个时候好歹还有一个我陪着，后来啊，他被罢黜之后，连我也不能跟着伺候着，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待在东宫里头，饭也吃不饱，衣也穿不暖。”
说到这儿，春阳公公忍不住摸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脸，心疼的嚎了两句，“我可怜的孩子啊，年纪轻轻，却要吃这种苦，覃淑公主，你说天理何在！”
芳盈按捺住越来越激动的春阳公公，只得耐下性子来安慰道，“子衿知道的，公公您莫激动，接着说。”
芳盈也瞅着青儿将东西端来了，那衣服给春阳公公披上了，又招呼着他用布巾擦干水渍喝了姜汤，便让青儿退下了。
春阳公公一边道谢，一边说道，“哎呀，王上念着老奴有资历，便把老奴派到了内务府做副总管，老奴就算是在内务府安定下来了。可今个儿晚上，听写以前带过的小徒弟，就是现在给贺成送饭的一个小太监说，贺成念着自己快要被流放了，就想着跟我亲，想要叫我一面，道个别。”
春阳公公把湿漉漉的布巾给放了下来，继续说，“然后啊，我想着这孩子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嘱托我，所以还是冒着被牵扯进去的风险去了东宫里头。没想到…没想到…”
说着说着，春阳公公又说到了激动的时候，再度带着哭意，让人心碎，“贺成那孩子啊，在我一打开门，一见了我之后就跪了下来，在我面前狠狠地嗑了两个头，说…”
昏暗的卧房之内，贺成轻轻束着低发，面色苍白的扯动了嘴角，迎着光打进来的地方，扑棱一下跪在了地上。
少年本就应该挺得如松柏一般笔直的肩膀终是垮了些，倔强的侧脸已经棱角分明的下颚线表明了少年的偏执，坚持。一缕碎发因为主人的束头能力不精所以从额角处滑落，就这么垂落在了他的脸侧，为少年的神情更加带上了一丝挫败，颓靡。
“太子殿下…”春阳公公哪里见过向来意气风发的贺成这般垂头丧气，这心一下子就跟泛滥的海水一般，眼眶更是湿润的一塌糊涂。
贺成依旧跪着，逆着光，背影投射在灰暗的地上，述说着少年的悲楚。
“公公，是贺成对不起您了，本是以后想着等您老了之后好好待您，让您在宫里头享福的，这下怕是不行了。”
贺成的声音不卑不亢，但春阳公公依旧在里头听出了些些颤抖。
“不…太子殿下，您怎么会对不起老奴呢，老奴能够伺候您，就是老奴天大的福分了，上辈子积来的福啊…”春阳公公三步并作两步，趔趄的走到前头，就要把贺成给拖起来，而却被贺成一个摆手给拒开了。
“公公，已经不是太子殿下了，就唤我做贺成罢…”贺成苦笑着，终于抬头，直视着春阳公公，双眸里头带着落寞。
春阳公公苦苦的拖着贺成的胳膊，半蹲着，颤抖着手，“孩子啊，你命苦啊，命苦。”
贺成红着眼眶，摇了摇头，咬着牙齿，抑制住了喉头的哽咽，“公公，不苦了，已经不能说苦了。”
是啊，他贺成，出生便是太子，一人之上，万人之下，被所有人给宠爱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现在…不过是一时落魄了罢了。东泱坊间有多少平民百姓吃不饱睡不暖的？他得的比他们多，自然是要吐出的。
春阳公公依旧呜咽着，沉浸在了悲伤当中无法自拔。贺成无奈，知道他是心疼自己，故此，只能端春阳公公的肩膀，从地上站了起来，劝说道，“公公，您哦莫哭，听我说。”
春阳公公闻言，立马冷静下来，一边用袖子擦着眼泪，一边点头对着贺成说，“您说，您说。”
“公公，我今个儿寻你来，是想让你出宫给我带句话的。”
“带话，给谁？”春阳公公脸上还带着尚未干涸的泪痕，也来不及去管了。
贺成不自在的垂了垂头，内心许是在挣扎了一番，说道，“给…子衿。”
闻言，春阳公公叹了口气，看着贺成慈爱的目光里头带着一丝无奈，“孩子啊，你怎的还放不下啊…她现在是同你三哥一边的人啊，你不明白么？”
春阳公公的话语间带着无力，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
“我知道，可是公公，子衿是个好女子，这个你我都知道的，从小就知道的，对么？”贺成对着春阳公公说道，眼底里闪烁着最单纯的爱意，是一种只有在到芳盈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熠熠光辉。
“对…对…”许是春阳公公实在是不愿意打破贺成心里头最后的美好，只能牵强回答。
“所以这次唤公公来，就是想请你带个话给子衿的，我被流放后，就再也见不着子衿了，总是有些不甘心，很多话我还是想当面同她说的。公公…您，就成全成全我罢…”贺成带着恳求，仿佛孤注一掷，对着春阳公公投掷了他所有的尊严以及最后的信任。
这样的贺成，让从小看着他长大的春阳公公怎么的舍得拒绝呢。纵使春阳公公是个铁石心肠，怕也是忍不住让贺成这般软着性子来哀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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