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被夺,仪式在最关键处被强行中断。庙内一片死寂的恐慌。巫祝面如死灰,浑身颤抖,最终噗通跪倒在山神像前,语无伦次地祈求宽恕。山神像在残余的烛光里沉默着,那彩绘的面容似乎比之前更显阴沉。
林晚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仓皇的村民送回家的。没有完成仪式,她不再是“合格”的新娘,但似乎也并未立刻招致想象中的神罚。只是,乌鸦精那猩红的双眼和冰冷的话语,如同烙印,刻进了她的骨髓里。“你会后悔的。”后悔什么?成为山神新娘?还是……别的?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滑过。村里人对她家避之不及,仿佛她身上带着乌鸦精留下的晦气。父母终日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多问。山神庙那晚之后,巫祝闭门不出,很快郁郁而终。关于山神震怒、乌鸦精作祟的流言悄悄滋长。
然后,变化开始了。
先是村东头的老井一夜之间干涸。接着,后山原本温顺的獐子、野兔变得暴躁,偶有伤人之事。入夏后该来的雨水迟迟不至,田里的秧苗蔫头耷脑。更让人心悸的是,有晚归的樵夫信誓旦旦,说在密林边看到了一个身着彩衣、面容俊美得不像真人的年轻男子,对着月亮吞吐光华,身边跟着几只罕见的白狐。那男子的模样,依稀竟与山神庙里泥塑的神像有几分相似……
流言像野火燎原:山神不再满足于泥胎享受香火,他有了新的、更喜爱的“眷属”——或许是那只白狐,或许是别的精怪。而被乌鸦精“玷污”了仪式的前新娘林晚意,早已被他弃之如敝履。
恐惧和隐约的怨愤在村民中蔓延。终于,在一个燥热无风的午后,村里几个激进的后生,簇拥着新推举出来的、战战兢兢的代理巫祝,来到了林晚意家破旧的篱笆门外。
“晚意丫头,”代理巫祝不敢看她眼睛,盯着自己脚尖,“山神……山神他老人家的心思,咱们凡人猜不透。可眼下这光景,你也看到了。井干了,庄稼要死了,山里头也不安生……大伙儿觉得,觉得……”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觉得或许是你……你还在这村里,冲撞了山神,让他不痛快……你看,你是不是……自己找个去处?也算是,为了咱们青崖村……”
话说得委婉,意思却赤裸。她被放弃了,被推出来,作为平息山神“不痛快”的祭品。父母冲出来,哭着哀求,被粗暴地推开。林晚意站在门内,看着门外那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上面写着恐惧、自私和急于摆脱麻烦的急切。没有人为那晚她被乌鸦精惊吓说话,没有人在意她是否后悔。她只是一件不祥的物品,需要被处理掉。
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底,比山神庙冰冷的地砖还要凉。原来,这就是“后悔”的滋味?不,或许不是后悔成为新娘,而是后悔生于此处,后悔对这所谓的山神、对这冷漠的村落,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敬畏与期待。
她没有哭闹,甚至没有再看父母一眼,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径直走了出去。人群下意识让开一条路。她走向后山,走向那座悬崖——青崖村名字的由来。脚步起初有些虚浮,后来却越来越稳,越来越快。风鼓起她洗得发白的衣裙,像一面小小的、赴死的旗。
悬崖边。天光晦暗,层云低垂。山风猎猎,吹得她长发乱舞,衣袂翻飞。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雾气,翻涌着,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身后,远远跟着的村民停下脚步,屏息看着。
她回头,最后望了一眼村庄的轮廓,望了一眼山神庙模糊的飞檐。然后,闭上眼,身体向前倾去。
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她。风声呼啸着灌满耳朵,冰冷的雾气扑打着脸颊,身体急速下坠,冲向那未知的、必然是粉身碎骨的结局。也好。干干净净。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前一瞬——
“哗啦!”
巨大的振翅声猛地从身侧传来!下坠之势骤停,一股强大却并不粗暴的托力承住了她。冰冷的、坚硬的触感,隔着单薄的衣衫传来,那是……羽毛?
林晚意猛地睁开眼。
浓雾被翅膀扇动的气流搅乱、驱散。托住她的,是那双暗紫色、泛着金属冷光的巨大羽翼。乌鸦精就在她身侧,近在咫尺。它猩红的眼睛在昏蒙的光线里灼灼发亮,依旧死死盯着她,里面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没有嘲讽,没有恶意,反而像压抑着某种古老的、剧烈的痛苦。
它带着她,盘旋着,缓缓落向悬崖下方一处被藤蔓遮掩、从上方绝难发现的狭窄平台。
足底触及实地,林晚意腿一软,几乎站立不住。乌鸦精收拢翅膀,立在平台边缘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比她高出许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劫后余生的战栗还未平息,无边的悲愤和绝望却再次涌上心头。为什么救她?让她就此解脱不好吗?她抬头,迎着那对红眸,声音嘶哑破碎:“为什么?让我死!一切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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