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在脚下翻滚,湿冷的雾气从谷底升腾,缠绕着虬结的古木。被抛弃的那一刻,陈潜正跪在一处湿滑的岩石上,徒劳地试图从泥泞中拔出那枚该死的、决定了他们“冗余物资”命运的指南针。队长最后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划过他狼狈的身影,连同那句“自求多福”一起,被迅速吞没在同伴们沉重的脚步声和雨打阔叶的喧哗里。寂静来得突兀而彻底,浓绿如墙的植被合拢,将他彻底封存在这片呼吸都带着霉味的古老王国。
起初是愤怒和恐惧烧灼着喉咙,随后是求生的本能驱动着麻木的四肢。他在藤蔓与气根织成的迷宫里跌撞,衣物被荆棘撕成褴褛,皮肤上新添的刮痕混合着泥浆和血丝。背包轻得可怜,仅剩的半壶水和几块压缩饼干,是他与文明世界脆弱的脐带。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时间在无休止的相似绿色中黏稠地流淌。就在他几乎要被绝望和疲惫压垮时,他踩空了。
那不是寻常的陡坡或陷坑。身下的腐殖层和纠缠的根系陡然消失,他沿着一个倾斜的、异常光滑的岩面滚落,世界在旋转的绿与黑中颠倒,最后重重摔在一片柔软的、散发着微光的“地面”上。
眩晕许久才散去。陈潜咳出满嘴泥腥,挣扎着撑起身体。然后,他看见了光。
不是阳光。是一种幽冷的、弥漫的、仿佛来自岩石本身内部的微光。他正身处一个巨大洞穴的入口斜坡。洞穴向上方延伸,高不见顶,而那发光的,是覆盖了每一寸可见岩壁的苔藓。它们不是绿色,而是一种幻梦般的蓝紫色,随着他粗重的呼吸,光芒似乎还在极细微地脉动,像沉睡巨兽的皮肤。光足够让他看清,苔藓之下,岩壁并非天然造就。上面蚀刻着密密麻麻的图案——扭曲的线条,非人非兽的怪异形体,星辰的阵列,还有无数他无法理解、却看一眼便觉心神恍惚的符号。图腾。它们沉默地覆盖一切,古老得仿佛与岩石同生,又被这妖异的荧光唤醒,共同构成一条通往地心深处的、活着的甬道。
他摸向腰间的匕首,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退路已在头顶消失于黑暗,前方只有这条发光的、被图腾凝视的路。他只能向前。
洞穴向下,坡度平缓却坚定不移。荧光苔藓是唯一的光源,蓝紫色的光晕吞噬了影子,也模糊了距离感。空气越来越冷,带着陈潜从未嗅闻过的气味——像是极深的土壤、冰冷的金属,还有一种……干燥的、类似旧羊皮纸的味道。寂静是绝对的,唯有他自己的脚步声、衣物摩擦声,以及越来越响的心跳和喘息,在这巨大空间里产生轻微的回响,旋即被无边的沉默吸收。时间感彻底混乱,他可能走了几小时,也可能是几天。图腾的图案在行进中似乎发生着变化,那些线条不再仅仅是静态的刻画,仿佛在光芒的脉动中缓慢地扭曲、重组,诉说着他不可理解的语言。偶尔,他会产生强烈的被窥视感,猛地回头,却只有沉默的、发光的岩壁。
直到脚下的地面纹理突然改变。
他停住,蹲下身。不再是粗糙的岩石或松软的苔藓堆积层,而是一种坚硬的、布满细微颗粒感的物质。他用匕首尖端小心地刮擦,刮下一层粉末。不是石头粉末,更接近……某种矿化的木质?他抬起头,手电光柱刺破前方浓郁的蓝紫色光晕。
光柱的尽头,没有触到岩壁。
它没入了无法估量的虚空。而在这虚空之中,在手电光芒与洞穴荧光交织的边缘,他看到了轮廓。
一棵树的轮廓。
但它以完全悖逆认知的方式存在着。粗壮的主干,连同它所有虬龙般的枝杈和亿万缕须根,是从他头顶上方那片看不见的“洞顶”垂挂下来的。他愕然地将手电光柱向上移动,试图找到根源,光却像被黑暗吞噬,只能照亮这倒悬巨物靠近他的部分。树皮皲裂,呈现一种暗淡的、如同冷却熔岩般的深灰色,毫无生机,确凿无疑是石头。一棵石化的、倒长的巨树。
光柱颤抖着移开,扫向旁边。
第二棵,第三棵……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他如同站在一片被瞬间凝固的、倒置的森林下方。所有树木的根系,那些在常态下应深埋于土壤汲取养分的部分,此刻如无数苍白僵死的巨蛇触手,从上方沉沉垂下,指向他,指向洞穴更深处的地面。森林无边无际,延伸到手电光无法抵达的黑暗里,只有那些垂挂的、沉默的石化根须,填满了整个空间。
他喉头发干,心脏狂跳,撞击着肋骨。这不可能是自然造物。这是神迹,或是噩梦。他强迫自己将手电光聚焦到最近的一簇垂下的根须上。根须异常粗大,盘结缠绕,在末端……
他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不是岩石的天然凸起。根须末端,包裹着、或者说,悬挂着的,是一具人体。衣服是现代冲锋衣的样式,但破败不堪,颜色在幽光中难以分辨。肢体扭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如同提线木偶被随意悬挂。皮肤紧贴骨骼,呈蜡状,也带着石质的灰败感,但依稀能辨出生前的轮廓。面孔仰朝着洞穴深处的地面(或者说,这片倒置森林的“天空”),双眼是两个深陷的黑洞,嘴巴张着,仿佛凝固了最后一刻无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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