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元卿醒来后不见她人影,脚步轻快,到处寻找。
他想好了,今日无论如何要逼她歇着。
寻了各处都无果,想着她会不会去药房
他步履疾快,当推开门时,目光一怔。
沈清禾蜷在地上,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发散乱地贴在汗湿颊边,身下地砖晕开一小片暗红。
装药的瓷瓶滚了一地,有几个碎了,金色的药汁蜿蜒流淌,浸湿她的袖角。
“清禾——”
粥碗砸在地上,他冲过去将她抱起。
怀中人轻得可怕,像一捧随时会散的雪。
他颤抖着手去探她鼻息,气息微弱,尚还温着。
“来人!传大夫!”
“不……”怀中人忽然动了,冰凉的手指抓住他手腕,力气大得不像濒死之人,“别叫大夫……”
“你。”
“我只是……太累了。”沈清禾睁开眼,眼底一片虚浮的灰,强撑着扯出个笑,“熬了一夜……睡会儿便好。”
霍元卿盯着她,牙关紧咬:“沈清禾,你当我是三岁孩童?”
“真的。”
她抬手,指尖轻触他紧绷的下颌,“那些药……你快拿去分给百姓,西城那些人……等不了了。”
“等你好了再说!”
“霍元卿!”
她倏地提了音量,眼中迸出厉色,“我是医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现在就去——立刻!马上!”
她剧烈咳嗽起来,每一下都像咳碎五脏六腑。
霍元卿慌忙拍她背,摸到她脊骨嶙峋的触感,这才几日,她更瘦了。
“好,好,我去。”
他红着眼将她抱回房,床榻上,盖好被子,“你乖乖躺着,我分完药就回来,别乱动,听见没?”
沈清禾闭上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霍元卿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去收拾瓷瓶。
金色药汁在瓶中微微晃动,泛着奇异的柔光,药香清冽纯净。
他心头一股不安越来越重,可外头传来百姓的哭求。
他咬咬牙,抱起药箱大步出门。
走至院中,又回头对亲兵厉声吩咐:“守在这儿!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她若有什么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是!”
脚步声远了。
沈清禾缓缓睁开眼。
她从榻上撑起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力气,眼前阵阵发黑,软的要散架。
扶着床柱站稳,她走到铜镜前。
镜中人,让她浑身血液皆冻住。
昨日还乌黑如缎的长发,此刻两鬓已染上霜白。
眼角、唇角、额际,细密的皱纹如蛛网般蔓延。
骇人的是眼睛,曾经清澈如秋水的眸子,如今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眼底布满掩饰不住的枯槁。
她颤抖着伸出手。
手背上皮肤松驰,浮现出淡褐的斑点,指节突出,像深秋枯枝。
这双手,昨日还能穿针引线为他缝裘衣,今日已老如妪妪。
“呵……”她低低笑了,笑声嘶哑难听。
果然。
龙鳞是生母留给她续命的根本。
三片鳞,保她活过十八岁。
如今最后一片也剜下,这具身子,便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迅速枯败。
她早想到。
只是没料到,会老得如此快,这样狠。
窗外传来喧哗声,是霍元卿在分发汤药。
她听见他沉稳的指挥,百姓感恩的哭嚎,疫病消退的欢呼。
这座城,活了。
可他回来,看见她眼下模样,会如何?
会吓到吧。
会厌恶吧。
会……可怜她吧。
不。
沈清禾猛地摇头,扯过木架上的披风裹住自己,又抓起帷帽戴上。
她不能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
不能。
走到书案前,她铺纸研墨。
手抖得厉害,墨迹歪斜,可她还是咬着牙写:
“元卿,我先带白雪和无邪回南梁。
你处理完百姓疫病,速归。
勿念,勿寻。——清禾 留”
写毕,她盯着那行字,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个香囊。
属她先前所绣,图案绣得歪歪扭扭,是两只齐飞的大雁。
她将香囊压在信上。
转身,寻了根木杖,她撑起杖,试了试,还能走。
推开门,守门的亲兵愣住:“公主,您……
“我去庖厨看看药。”她压低音,帷帽垂下的面纱遮住了脸。
亲兵犹豫片刻,让开了路。
沈清禾拄着杖,一步一步,穿过回廊,走过庭院,出了侧门。
街上人来人往,都是去领药的百姓,人人脸上带着欣喜。
没人注意这个佝偻着背、戴着帷帽的老妪。
她混在人群里,走出城门。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脸上,生疼。
她回身,望一眼青石关的城楼。
里头有她爱过的人,有她护过的城,有她拼死换来的太平。
够了。
她转身,拄着杖,一步一步,没入茫茫雪野。
霍元卿分发完最后一瓶药,已是午后。
他几乎是跑着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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