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刘麦囤看得气血翻涌,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直冲头顶的凉气。他万万没想到,马赶明下手如此之快,如此之狠,对自己最贴心的狗腿子也能转眼翻脸,往死里整。
老黄头凑到他耳边,气息带着旱烟的辛辣和一种洞悉世情的寒意:“瞧见没?兔死狗烹,卸磨杀驴。陈石头知道得太多了,成了烫手山芋。马赶明这是要灭口,堵窟窿呢。”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上次公社拨下来那批救济粮,平白无故少了二百来斤,账目做得花花绿绿,我就觉着不对劲。十有八九,就是他们几个合伙鼓捣的。如今风声紧,上面查得严,马赶明怕火烧到自己屁股,赶紧先找个替死鬼,把知情人的嘴堵上。”
刘麦囤心中剧震,一个念头如同暗夜中的闪电划过:“黄叔,这……这不正是个机会?咱们能不能想法子,把这事捅上去?让公社、让县里知道马赶明是个什么货色……”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话还没说完——
突然,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后面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刘麦囤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扭过头,映入眼帘的竟是韩耀先那张惨白如纸的脸!月光下,韩耀先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惊惶和一种孤注一掷的亮光。他死死捂住刘麦囤的嘴,另一只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急促地做出“噤声”的口型,眼神疯狂示意他们跟上。
刘麦囤和老黄头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韩耀先?马赶明手下另一条出名凶悍的“狗腿子”,平日没少帮着干些欺压乡邻、巧取豪夺的勾当,他这是演的哪一出?是马赶明设下的新圈套?但眼下情形诡异,也容不得细想,两人只能强压心悸,跟着韩耀先,像三只影子,悄无声息地溜离大队部后窗,钻进不远处一个堆放麦秸的巨大草垛后面。
草垛很高,散发着干燥植物的气味,将三人严严实实遮挡起来。清冷的月光从草秆缝隙间漏下,在地上投下破碎凌乱的光斑。远处村口传来几声有气无力的狗吠,更衬得这角落死寂得可怕。
“耀先,你搞什么名堂?”刘麦囤压低声音问道,浑身肌肉紧绷,手心里全是冷汗。他不得不防,马赶明这人诡计多端。
出乎意料的是,韩耀先没有辩解,而是“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满是草屑的地上,声音哽咽嘶哑:“麦囤哥!黄叔!我不是人!我以前鬼迷心窍,跟着马赶明干了太多缺德事,我对不起大伙,对不起你们!” 他肩膀剧烈抖动,竟似真的在哭泣。
刘麦囤一愣,赶紧伸手去扶:“起来!有话起来说!这是干啥?” 触手处,他感觉到韩耀先手臂上湿漉漉的,借着微弱月光细看,才发现他脸上有新添的淤青,衣服也皱巴巴沾着泥污,显然不久前经历过扭打或挣扎。
韩耀先就着刘麦囤的手劲站起来,胡乱抹了把脸,喘了几口粗气,努力让声音平稳些,但依然带着颤音:“麦囤哥,马赶明他不是人!他是要赶尽杀绝啊!陈石头帮他干了多少脏活?说扔就扔,还要往死里整!他今天找我‘谈话’,那意思……下一个就是我!” 他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恐惧,“他说陈石头‘不懂事’,‘看不清形势’,让我‘学聪明点’……我听得出来,他是在警告我,要是敢不听话,或者知道得太多,陈石头的下场就是我的榜样!”
老黄头一直没吭声,此刻才缓缓叹了口气,那叹息像从很深的井里冒出来:“清理门户,杀人灭口。脏事干多了,同伙就成了心病。位置坐得越高,这心病就越重,晚上越睡不着觉。我早说过,马赶明心太毒,做事不留余地,现在翅膀硬了,自然要把可能戳破他底细的人,一个一个……处理掉。” 他摸出烟袋,却又想起身处何地,默默放了回去。
“那……咱们现在咋办?”刘麦囤感到肩头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他虽然已经不是正队长,但良心和多年为乡亲们负责的习惯,让他无法坐视不理。
韩耀先警惕地探头朝草垛外飞快扫了一眼,然后缩回来,声音压得几乎只剩气声,眼中却迸发出一种绝境求生的光芒:“麦囤哥!我……我留了一手!马赶明这些年贪的公款,倒卖的集体物资,还有他虚报工分、克扣口粮的账,我……我偷偷记下来了!有些票据,我也藏了些!”
刘麦囤只觉得心脏“咚”地猛跳一下,仿佛黑暗的隧道尽头突然亮起一星火光:“真的?!东西在哪儿?”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干。如果真有这些铁证,不仅陈石头有救,马赶明这个毒瘤也能被彻底挖掉!
“在我家地窖里!最里头,靠右墙根,第三块砖是活的,抠出来,里面有个油布包,东西都在里头!”韩耀先语速极快,但随即脸上又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可是麦囤哥,这事险得很!马赶明在公社有靠山!听说他跟公社革委会的彭副主任是拐着弯的亲戚!咱们要是莽撞地把东西送到公社,说不定转头就落回他手里!那时候,咱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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