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中，有人用力地摇晃着他，让孟和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出了一身冷汗，单薄的中衣紧贴在身上，显得他愈发清瘦。
他茫然望去——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但仅凭一个剪影 ，就能知道来人是谁。
“阿鹭 ……”孟和堪堪从梦魇里回过神儿，头脑还没有完全清醒，看到眼前的人，一句“阿鹭”脱口而出，“你怎么回来了？”
对方发出一声冷哼：“嗬，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回来？王爷这才来了几天，当真把自己当成此处的主人了？”
他一番冷言冷语，终于让孟和彻底醒了。他翻身坐起，拥着锦被，不去看那人的眼睛：“小将军说笑了，我不过一个异族的落难之人，怎敢自诩为帅府主人？刚才是我神台不清明，说了胡话，还望将军不要介意。”
卓云鹭听他这么说自己，眼里闪过一丝疼惜，但又迅速换上冷漠。他看着孟和，不客气地说：“王爷睡得很沉啊！”
他进来的时候明知对方刚经历了一场噩梦，此时这样问，像是在故意找茬一般。
孟和努力不去顾及他言语中的讥讽，转移话题：“小将军近日不在府上，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道谢，那便在此处，谢过将军收留之恩，孟和不胜感激。”
“谁稀罕你的感激？”卓云鹭冷笑一声，听得出他在压着怒意，“如你自己所说，一个落魄王爷，我要你的感激有何用，不过空口白话罢了！”
“将军说的是……”孟和苦笑，他的确无法反驳。
只是他完全没料到卓云鹭会来，孟和以为他是不会踏入自己这小院半步的，毕竟当日卓夫人让他带个路，他都厌烦地拒绝了。孟和觉得这样也好，不相见便不会相厌，更何况他也没有脸面出现在那人面前。可现在这大半夜的，对方突就这么站在自己床边，也不离开，实在让人困惑，也没法忽视。
“小将军深夜来访，是有什么事吗？”过了一会儿，孟和实在没法，只能这么问他。
卓云鹭抱着胳膊，挑眉：“这个宅子姓卓，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需要王爷示意吗？”
面对这么蛮横的话语，孟和只是默默地垂下头。他不是温和没脾气，而是对一切选择了顺从，也可以说是漠然。
卓云鹭见他这副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这几日没有露过面，但一直暗中注意着孟和。他如何不知道，孟和已经放弃了自己，没有了希望和支撑，眼里只剩麻木，没有一点光亮。
特别是今日晚膳时，他听到母亲叹着气说：“我瞧着咱们府上这位小王爷，怕是已经丧失意志了。陛下根本无需忌惮他，更无需监视。如今他这个样子，哪里还有别的心思？怕是活着和死了，都没什么不同，看了真让人心疼！”
她又念叨起卓云鹭：“你最近就不能多回府里住一住吗？你跟孟和王爷以前就认识，好歹多陪陪他，劝慰一下。我向来擅长识人，一看便知他是个顶好的孩子，有模样、有能力，就是时运不好。若是就这么一蹶不振下去，太可惜了！阿鹭，你得帮他！”
卓云鹭听了，心里复杂地很，他想着，也该去和孟和见一面了。可是两人当下的关系实在尴尬，他不知该怎么相处。最后思来想去，决定先偷偷摸摸去看一眼，再做打算。从重逢开始，他一直装作高傲冷淡的模样，还未好好看一眼那人呢。
结果卓云鹭翻了窗子跳进房中，就发现孟和被噩梦困着，眉头紧锁、浑身冷汗，口中不停用苍狼语言呼喊着什么，但就是醒不过来。
他听不懂那些断断续续的梦话，可只听那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心碎了。卓云鹭没有办法，只能冲过去用力把人摇醒，否则他真怕孟和会在噩梦里失心疯掉。
但这样一来，就避无可避地要碰面了。孟和一醒，卓云鹭就恢复那副嘴臭脸臭的模样。本想拿话激他两句，让孟和转移转移注意力，自己就潇洒地离开。可孟和偏生一副任凭奚落的麻木状态，卓云鹭就想起他母亲说的“一蹶不振、自暴自弃”，火气“噌得”一下就窜起来了。
“王爷在我家中，住的挺好吧。”他依旧是故意拿话语当利剑，人家哪里疼，他就往哪里戳，非要让人恼火才算完。
孟和轻轻点头，心里痛得厉害，眼睛却只是空洞洞地盯着地上，用着最官方的回答：“还好，多谢将军关心。”
“嗬！”卓云鹭被他的淡漠激怒，拔高了语调，冷笑，“寄人篱下、国破家亡都能还好’，王爷不愧是个没有心的人！”
孟和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但他死死咬住嘴唇，一言不发。
“我算是看出来了，王爷真是心安理得！难道你忘了，三年前你都做过什么？”卓云鹭怒斥。
孟和心里一惊，果然，他是因为那件事来的！他该知道，这一切终究是躲不过去……
沉默了一会儿，孟和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小将军，是否已经定下婚约？”
“订婚？”对面的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你引诱我做了什么，嗯？发生了那些事，我如何定亲，有何面目面对将来的妻子？”
原来因为自己一时之欲，竟然毁了他大好的姻缘。难怪再次相见，卓云鹭会这么恨他。
“我……”孟和的声音有点发颤，一汪死水般的情绪终于泛起丝丝波澜，“是我的错……对不起……”
卓云鹭上前一步，右手死死卡住孟和的下巴：“对不起？你对我就只有这一句‘对不起’？孟和，当年出了那档子事，我不清不楚，你却不管不顾地走了，我甚至连你的面儿都没有见到！现在，你就跟我说一句道歉，就想一笔勾销吗？”
孟和苦涩地笑着：“是我对不住你……如今，我也算遭了报应。”
卓云鹭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眼前这个人，哪里还有当年丝毫的风采？那个单纯明朗的草原少年不见了，只剩下个行尸走肉般的异族王爷。
可他不想孟和这样，他该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啊！他怎么能对一切都漠然地顺从、屈服呢？哪怕他心中充满仇恨，满腔愤怒，咆哮、发狂，四处宣泄，也好过像现在这样啊！
他当真不怕，把自己憋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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