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殊大为震惊，抬头望向夜叉白衣女鬼道：“这是……？”
“秘方斋的糕点，甜儿不腻，入口即化。若是饿了，吃它便好，莫要啃些发霉黄豆，糟践了自己的肚子。”夜叉白衣女鬼好心分享道。
被女鬼死死按于掌心的三生，闻此言论却深感憋闷。曾经，他也是块蟠桃大的石妖，威风凛凛不容小觑，即便是躺尸路边，也能绊倒个孩童书生。若不是饱受了邪灵的欺凌，又跋山涉水颠簸至此，怎会沦落成一颗黄豆大小的砂砾？
再则，黄豆就黄豆好了！辱他小，竟还要辱他丑？普天之下，怎能有如此嘴毒之鬼？简直是天道好生，好生至斯呀！
“多谢鬼姐姐好意。”丹殊却颇为动容，潸潸然解释道，“这粒发霉黄豆与我同为草本。它……是我的宠物，并非食物。”
那女鬼闻言，方悠悠然松了手中的力道，将三生一把捏起，递与丹殊掌心，幽怨感叹道：“你们做草本的，也真是奇怪。放着大好黄豆不挑，非得挑粒生霉的。”
三生：“……”
……
自打三生混进幽冥，丹殊基本将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尽数撂挑了出去。她则挤出更为大把的时间，四下打探漓江的行踪。
三生模仿丹殊的字迹逼真，借参须幻化成丹殊的模样也逼真。
三生代替丹殊，假扮做鬼吏誊抄罪宗，本可以进行的天衣无缝。奈何万算千算，他们却偏偏漏算，自打三生用邪炉碎片钻了般若菩提境的结界后，他就多出了一个爱钻牛角尖的癖好……
三生誊抄罪鬼罪罚不过短短五日，便从中钻研出了一则石破天惊的罪罚大漏洞。且这个罪罚大漏洞伴随冥界好几千年，占尽往来罪鬼的便宜。其涉事面之深之广、影响面之恶劣，甚至难以计数弥补。
捡漏到这样百里挑一的扬名立万之机会，三生激动地辗转反侧，浑噩不知肉味。
辗转过后，三生又很油煎。他愁苦，自己若再不及时为这罪罚大漏洞申请专利，万一被其它小鬼捷足先登了去……自己岂不是白欢喜一场？
终于，感性还是占据理性，他已经无法顾及许多。
那日天清，槐花飘香。三生果断搁下手中玉笔，一路小跑至枫颜跟前。他顶着丹殊的容颜，用着自己的声音，正气浩渺揭露道：“启禀鬼君，臣下誊抄罪宗时发现，地狱司刑罚一直存在着一则惊天泣鬼之大漏洞。积压于胸，辗转难眠，欲不吐不为快！”
枫颜捏笔的玉手略微一顿，继而又行云流水的批阅起眼下卷宗。
“哦？”
他只浅浅意味不明的应了一声，眼都不抬一下。
三生伏地以待示下许久，见枫颜始终没有想要过问的意思，如火炙灼的热情不禁浇熄了一半。但，眼下这个局势，再退也是不妥，何况石破天惊的大漏洞还怀揣在自己怀中……
三生一咬牙，两眼一闭，一鼓作气兀自倾吐道：“刑罚背后还有天道。一个犯事小鬼，活着的时候十恶不赦，欠下生前债。来日投胎，定然是要偿还的。有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数’。在这一欠一还中，犯事小鬼所涉之因果罪业，早就得以了结。然则，今日之地狱司，另设了判责罪鬼刑罚之项目，以致罪鬼堕入地狱受尽皮肉苦楚以后，托生凡界重又要再解因果。职权辨析不明，以致政令重复施为，此方多此一举下来，受苦的却是往来地狱的芸芸罪鬼。”
话及此处，三生重又迸发出慷慨激昂的热忱，进谏道：“虽说罪鬼大多十恶不赦，但人有人权，鬼自当也有鬼权。该受的罪罚他们受了，天道好生，不该受的……也应当还给他们公道！”
枫颜漫不经心边听，边不动声色地继续手中的卷宗。
半晌，他将一则『赘婿丈夫毁尸灭迹妻子案』的卷宗始末批阅了结，方从剩余公事中拔出脑袋，慵懒懒打了个哈欠，瞥了三生一眼，道：“比如？”
“比如……十里村田埂桥村西头百里牛郎家中，百里氏之妻，欺蛮乡里、虐待婆母、不敬丈夫、不教子女，以致百里氏家道中落，骨肉相伤，分崩离析。这百里氏之妻下到地狱司，当入三层铁树地狱六十年、十七层石磨地狱二十年。但下官对比百里氏之妻前生，发现此罚不妥。”
“如何不妥？”枫颜单手支着脑袋，拨弄着茶盏盖碗，问道。
“百里氏之妻前生，乃百里家豢养的一只狸猫。她为狸猫之时，温顺乖巧，助百里家避过多番劫难。然，百里家人，对其打骂虐待，甚至将其烹而食之。此乃恶因，因着这份因，方结了灭家之果。百里氏家族兴衰之难，本就是因果循环。百里氏之妻入幽冥，不该再受十八层地狱之苦。”三生激愤道：“天道已经做出裁决，地狱司本无需再断。”
枫颜闻此，放下盖碗，嘴角勾出浅浅笑意，“我且问你，百里家族虐害狸猫，可要下入第十层牛坑地狱受刑？”
“自然。”三生又急切反驳道：“若是依照天道，百里家族可不入牛坑地狱受刑。因第二世，狸猫自会为自己讨回公道。”
枫颜则摇头，摇着凌霜扇悠悠开口道：“百里家族虐待狸猫之人同百里氏是同一个人吗？”
三生当即觉察自己思维中的漏洞，他诚惶诚恐的抬眼看向枫颜，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办才好。
枫颜悠悠然继续道：“虐待狸猫的是百里氏的先人，他们入牛坑地狱消业，了结罪业是应当。狸猫因其功德，由畜生道托生成人，本王还赏了她一副好皮囊。放下因果，潜心修德，她本可以无忧无虞一世安稳。可她却执念难化，嫁入百里家，行了恶事。下到地狱司，自然是要受罚消业的。”
“天道……怎么会错？”三生讶异。
“天道自不会错，但地狱司实乃天道的一部分，人界刑讼典狱又乃天道的另一部分。有罪当罚、有功当赏，理之自然。至礼崩乐坏，赏罚错乱，天道方补不足而损有余。此番因果，却又是微乎其微。”枫颜提点完地狱司关翘，放了折扇，重又执笔批阅起卷宗。
“你不是那株人参仙儿。”他随口问道，语色不愠不恼，“你是妖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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