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启源自认自己属实称不上一个好人，他这一生作恶多端，烧杀劫掠之事没有少做。
在遇到学时蕴之前，他觉得他会一辈子都是如此。
但是时蕴是太不同了。
在这浮躁的、人人为己的京都，很少见到如她这般眼神清澈之人。
她贪财不假，却并不是为了一己私欲。
沈启源原本只是想看着她因为金钱而堕落，却不想最后沉浸其中的人也是他自己。
她对金银财宝更像是一种喜爱，就像小孩子收到糖果会高兴一样，然后将多余的糖果去分给别人，让其他人也能感受到她这份快乐。
像个无欲无求的神明，以一己之身普度众生。
她有时候表现的傻里傻气的，不懂得伪装自己的情绪，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
又正因为知晓她性子本就如此，一直不曾对她生疑。
沈启源不是不知道她是奸细，但还是将她带在了身边，他的想法和对方的想法不谋而同，自然也是看她如此单纯，想从她这得到他们的动向。
他有时候觉得时蕴是真的傻，没人愿意做奸细这种受苦受累不讨好，还随时可能会掉脑袋的活计，偏生她自己上赶着前来。
有时候他又觉得时蕴很聪明，总是能让他一再觉得，时蕴以前虽然是奸细，但她会不会在这么多次同舟共济中，早已选择了站在自己这边。
但在他发现自己的精神颓靡之后，他便认清了这一事实。
而那一瞬间他感到的竟不是被背叛的愤怒，而是放声笑了。
他喜欢时蕴就在于此。他喜欢她的百折不挠，喜欢她的懵懂单纯，喜欢她的当断则断，能在必要的时候心狠手辣，活出了自我，心中有大义。
如果她真这么轻易被自己而改变，也就失去了她的自我。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杀了她的，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保证自己计划的成功。
但或许是他这一生背负了太多，只觉过的分外的累。
又或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动了恻隐之心，并不想看着如此鲜活的她，变成一具了无生气的尸体。
沈启源以往并没有善恶观念，自始至终都只坚信人不由己，天诛地灭，只有立场的不同，没有正邪之分。
但立场不同，有时候就足以决定许多。就譬如，无论他做什么，时蕴和自己都没有可能。
那天他没对时蕴说完的话是：“即便他和八王爷相识多年，但是，他如今信念已变，便难以再助他继续成就他的宏图大业。”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他心知八王爷疑心重，即便自己真帮他登上大业，他日自己性命不保，八王爷很难再信任时蕴。
而到时候他只要查下去，就会发现时蕴只不过是他们中的奸细。
以八王爷的性子，会直接杀了时蕴以儆效尤。
他难得善良了一回，原因竟是舍不得看时蕴死去。
“我即便死，你也要记着我一辈子。”
沈启源淡淡说道。
这一句话的功夫，他便又咳嗽不止，吐出了一口浓血。
他不禁靠在躺椅中，长叹了一声。
他想起他小时候，父母双亲都还在的时候，请过一个道士，那道士对当时只有十岁的他说，他日后定是个不凡之人，会有一番大作为。
但前提是，他能度过他命中的一道劫难。
沈启源一直以来并未放在心上，若是这些神神鬼鬼的真有效，那被他索命的亡魂怎么没有一个来找他报复的？
这一晃就是数十载，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便以为这辈子都不会遇到。
直到真的遇到了之后，才觉明白的已经太晚了。但他并不后悔，即便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这么做。
初冬的夜色幽深漫长。
时蕴是在床榻上醒来的，醒来时房间空荡荡的，并无一人，沈启源也不知上哪去了。
一侍女推门进来，端着洗漱的铜盆，里面的水还冒着氤氲的热气，瞧见她醒了，说道：
“时大人你醒了，我服侍你起床吧。”
时蕴怕她上前要给自己穿衣服，连忙自己起身穿上了。
一边说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正在书房谈论公务，大人知晓时大人这两日操累，特意叮嘱过不要将你唤醒，让你多休息一会。”
时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天早已大亮，过了上朝的时辰。
她今天又翘班了，也不知陛下会不会扣她月钱。
“沈兄可有说今日的安排？”
“说了，他说该嘱托的事情已经交代的差不多了，还有些他已经整理出来放在了桌上，让大人醒来后自行查看就行，不用去外面奔波。”
时蕴洗漱后来到了桌边，拿出摆着好一沓纸，用镇尺压着。
她拿起来看了眼，桩桩件件都写的异常详细。
时蕴都不免怀疑，沈启源是不是活不长了，在写遗书，将自己没做完的事情托付给她做。
但沈启源注定是要失望了，时蕴只会背地里捅他刀子。
时蕴吐出了一口浊气，在空气中凝成的白雾。
她前去找沈启源时，他还在和他的那些部下谈话。
看见时蕴来，沈启源招手叫她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她如坐针毡，防止又出现像上次那样的情况，有人要跳出来说她是内奸。
但扫了一圈后，她的心才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因为比起上次，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和善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沈启源说了什么的缘故。
“我如今身体羸弱，时常觉得乏困无力，怕是时日不多了。
她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下属。之后她的话便代表着我的话，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她说，让她代为转达给我。
我还是那句话，质疑她便是质疑我。在质疑之前，最好先把自己的脖子给洗干净。”
时蕴听到这番话也不免有些惊讶，呆愣的看了他许久没有缓过神来。
也正因为他这句话，让时蕴得以第一时间知道八王爷他们的动作。
和原本的计划不同，八王爷实在耐不住了，准备将计划提前，和沈启源来一招里应外合。
先由沈启源挑起争端，以放红色烟火为信号，八王爷带人逼宫，迫使贺岐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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