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胆子大些、头发花白、戴着深度眼镜的老工人,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工作服,胸口还别着一支钢笔。
“首长!我……我能说两句吗?”
厂领导想上前阻止,被老人用眼神制止了。
“老师傅,你说!我听着。”老人鼓励道。
老工人深吸一口气,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
“首长,我叫王建国,在机修车间干了三十五年了!我不怕您笑话,我一家三代,七口人,就挤在两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平房里!儿子要结婚,都没地方!厂里年年说建宿舍,可楼影子都没见着!我们这些老工人,有力气,也想给国家多出力,可这后顾之忧……它解决不了啊!”
他一带头,其他工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一个年轻些的工人忍不住抱怨:
“是啊,首长!工资也好些年没动过了!物价倒是有点涨,每个月那点工资,精打细算也就刚够糊口,想给娃买件新衣裳都难!”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插话道:
“还有这看病,厂里卫生所就看个头疼脑热,稍微大点的病就得去市里医院,报销难啊!”
问题像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倾泻而出。
住房、工资、医疗、子女就业……都是最具体、最现实的困难。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起初还有些克制,后来情绪越来越激动,言辞也越来越直接。
地方和厂的领导们脸色越来越难看,如坐针毡,却又不敢打断。
赵振国站在人群外围,听着这些带着生活烟火气的抱怨和诉苦,心情很复杂。
上辈子九十年代,国企改制后,震天的机床轰鸣被死寂取代,取而代之的是下岗潮,是为了一个临时工岗位挤破头的人山人海,是“从头再来”的歌声也难掩的生活重压……
改革势不可当,可这些工厂,这些训练有素的产业工人,这个共和国曾经最骄傲的资本,难道除了被时代的巨轮碾过,成为转型的代价,就真的没有别的路子了?
其实不是的。
赵振国曾跟一个贱卖国有资产的厂长吃过饭,听到他酒醉后吹嘘自己是怎么赚了比大的,然后润出去的...
改革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惨烈的,是有人偷走了本应属于大家的东西。
最开始发言的那个老工人王建国,又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首长,咱不怕苦,也不怕累!可这心里头,有时候也憋屈啊!在厂里,干多干少,干好干坏,好像都一个样!技术好的,肯钻研的,不比那磨洋工的多拿一分钱!这‘大锅饭’再这么吃下去,有劲儿的人都快没劲儿了!”
“大锅饭”!
这个词,如此直白,如此尖锐地从一线工人嘴里说了出来!
现场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老师傅和老人身上。
老人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怒意,只有深沉的思索。
他等工人们说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而有力:
“老师傅们,工友同志们!你们讲的这些困难,这些心里话,我都听到了,记下了!”
他环视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带着期盼的脸。
“你们说得对!我们的工人,是国家的主人,是建设的功臣!让你们住在这样的条件下,拿着多年不动的工资,这不合理!这说明,我们的工作,还没有做好!”
他语气加重:“‘大锅饭’的问题,积极性不高的问题,我们也意识到了。不解决这些问题,我们的工业就难以发展,国家就难以富强,工人老师傅们的生活,也难以改善!”
他没有空许承诺,而是坦诚地承认了问题,并表明了态度:
“请大家相信,我们正在研究解决这些问题的方法。住房问题,工资问题,医疗问题,包括工厂的管理制度、分配制度,都要改!要朝着有利于发展生产、有利于改善大家生活的方向去改!”
他最后用力地挥了挥手:“但是,改革需要时间,需要摸索。也希望大家给予理解和支持,和我们一起,克服困难,共同把我们的国家建设好!”
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只有推心置腹的交流;没有回避问题,而是直面矛盾。工人们听着这坦诚的话语,情绪渐渐平复下来,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不知是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起初稀疏,随即变得热烈而持久。
离开那片承载了太多沉重与期盼的工人家属区,车队在略显压抑的沉默中缓缓行驶。
夕阳的余晖将这座工业城市的轮廓勾勒得愈发分明,高耸的烟囱与低矮的民居交织,构成一幅复杂而真实的时代画卷。
老人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但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他仍在消化刚才所闻所见。
车队为了避开前方一段因临时交通事故被堵死的道路,临时改道,驶入了一条相对偏僻的城郊结合部道路。
道路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树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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