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圣明。”林尘率先躬身。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
顺王府,花厅。
任承平今年五十有三,面团团一张脸,留着三缕长须,平日最爱养花逗鸟、听曲看戏。此刻他捧着那道明黄圣旨,双手抖得如风中落叶,脸上血色褪尽,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这、这……瀛州在何处?”
传旨的司礼监太监姓冯,是个笑眯眯的白面中年人。他尖着嗓子道:“王爷放心,瀛州就是原先的倭国,在东海之外,乘宝船半月可到。陛下说了,那儿风光秀丽,物产丰饶,正是养老的好去处。”
“养、养老?”任承平声音都变了调,“那蛮荒之地,倭寇横行……”
“哎哟我的王爷!”冯太监掩嘴一笑,“倭寇早让威国公荡平了!如今瀛州太平着呢。陛下赐您三县汤沐邑,十万两安家银,这恩宠,满朝宗亲独一份儿!”
任承平一屁股跌坐在太师椅上,两眼发直。什么汤沐邑,什么安家银,他都不想要!他就想在京师这四进大宅里,养他的兰花,听他的昆曲,偶尔去西山别院避避暑……
“冯公公……”他抓住太监的袖子,声音带了哭腔,“您、您替本王回禀陛下,就说我年老体衰,经不起海上风浪……”
“王爷这话说的。”冯太监轻轻抽回袖子,笑容不变,声音却压低了些,“陛下金口已开,岂是儿戏?再说了……”
他凑近些,“威国公在瀛州留了两万精兵,银矿月产数万两,往后只会越来越富庶。王爷您去了,那是享福,不是受罪。”
任承平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冯太监已直起身,朗声道:“圣旨已宣,王爷早些准备吧。陛下说了,八月十五前启程,沿途官府都会接应。奴婢告退。”
说罢,竟不给他再开口的机会,转身便走。
任承平呆呆坐在椅中,手里圣旨滑落在地。半晌,他忽然捶胸顿足,放声大哭:“我的兰花啊!我的戏班子啊!这、这是要我的老命啊……”
管家和下人们围在厅外,面面相觑,无人敢劝。
哭了约莫一刻钟,任承平渐渐止住。他抹了把脸,弯腰捡起圣旨,盯着上头“瀛王”二字看了许久,忽然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他喃喃道,“皇命难违……难违啊……”
他摇摇晃晃起身,对管家道:“去,把府里人都叫来。该收拾的收拾,该变卖的变卖……八月十五……嘿,中秋团圆?本王这是要去海外‘团圆’了!”
话虽如此,那双平日里只拈花弄草的手,此刻却紧紧攥着圣旨,指节发白。
窗外,夏日炎炎。
这座王府很快就要空了。而万里之外,那片被重新命名为“瀛州”的土地,即将迎来它第一位名义上的主人,尽管这位主人,此刻正哭得像个孩子。
冯太监走出王府大门,回头望了一眼那气派的门楣,轻轻摇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呐……”他低语一声,登上马车。
……
七月十五。
内阁的灯火依然亮着。窗外万籁俱寂,只有夏虫偶尔几声鸣叫,衬得室内更显幽深。
林尘与陈文辉对坐长案两侧,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大奉疆域总图》。烛火跳跃,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随火光摇曳不定。
“江南省,苏州府,沈氏。”
陈文辉指尖在地图上划过,落在一处标注着密密麻麻田产符号的区域,“族田七万余亩,佃户三千。天鼎四年推行摊丁入亩时,沈家联合当地士绅抗税,打死衙役三人。后来虽补缴了税银,却将那几个‘闹事’的佃户全家发卖,其中两人不堪受辱,投河自尽。”
他说得平静,仿佛在念账册。
林尘提笔,在摊开的名单上写下“沈氏”二字,又在后面标注:苏州,田七万,命案三。
“湖广省,武昌府,赵氏。”
陈文辉继续,“族田五万八千亩,垄断汉口三成码头。去年修建武州至星州官道时,赵家煽动佃户阻工,要求征地补偿翻倍,实则那些地,大半是他们强占的民田。”
笔尖游走,“赵氏”入册。
“甘省,兰州府,马氏。”
陈文辉声音微沉,“这个更麻烦。马家是甘省百年大族,族中出过两个进士、五个举人。天鼎三年白莲教乱时,波及甘省,马家组织乡勇自保,本是有功。但乱平之后,他们借‘剿匪’之名,吞并周边十余个小村土地,总计不下十万亩。有苦主上告,兰州知府收了马家银子,将苦主打成‘诬告’,流放三千里。”
林尘笔下一顿,抬眼:“知府是谁的人?”
“前吏部尚书的门生。”陈文辉淡淡道,“这知府如今正急着找新靠山。”
“那正好。”林尘在“马氏”后重重一点,“一并收拾了。”
名单上的名字越来越多:有横行乡里的豪强,有勾结官吏的巨贾,有鱼肉百姓的士绅。每一条背后,都是成片的田产、成群的佃户,以及或明或暗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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