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裹着小刀片,刮过北方县城灰蒙蒙的街道。夏侯北蹬着他那辆刚置办的二手人力三轮车,车厢里码放着几箱沉重的五金配件。他穿着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夹克,里面是件同样褪色的军绿色绒衣——那是他唯一从部队带回来的“常服”。呼出的白气在冷冽的空气里迅速消散,他脸颊冻得通红,鼻尖更是像熟透的山楂,但蹬车的双腿依旧保持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节奏感,每一步都沉稳有力,仿佛脚下仍是军营的训练场。
目的地是县城西边一家规模不小的建材批发店“宏发五金”。店门口停着几辆小货车,装卸工正忙碌着。夏侯北把三轮车稳稳停在店旁的空地,抹了把额头的细汗,朝里面喊了一声:“李老板,货到了!”
店老板李宏发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叼着烟卷,腆着微微发福的肚子踱出来。他瞥了一眼三轮车上的货,又上下打量着夏侯北,眼神里带着一种城里人打量乡下人的审视,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嗯,搬进来吧,库房最里头那间。”他指了指店里深处,语气不咸不淡。
夏侯北点点头,没多话。他活动了下冻得有些发僵的手指,深吸一口气,俯身去搬最上面的箱子。箱子是厚实的木板钉成,里面装着沉重的金属零件,分量着实不轻。他双臂肌肉贲张,腰腹核心收紧,用标准的军事动作稳稳地将箱子扛上肩头。汗水很快从鬓角渗出,在冰冷的空气里变得冰凉。
就在他扛着箱子,小心地跨过店门口那道不算高的门槛时,变故陡生!
不知是门槛处结了一层薄冰,还是连日劳累让他脚下微微打滑,亦或是箱子遮挡了视线……他左脚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肩上的沉重木箱瞬间失去了平衡,带着巨大的惯性向前下方砸去!
“哐当——哗啦——!!”
一声刺耳的巨响伴随着金属零件倾泻而出的嘈杂噪音,瞬间充斥了整个店铺!沉重的木箱狠狠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箱角碎裂,里面黄澄澄的铜制阀门、弯头、三通等配件,像炸开的烟花,滚得满地都是,不少零件在撞击下变形、磕出了凹痕,甚至崩裂出细小的碎屑。店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夏侯北和他脚下的一片狼藉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几秒。
夏侯北自己也被这变故惊得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伸出的手还徒劳地停在半空,似乎想抓住什么。肩膀被箱子砸落时的冲击力震得发麻,但更让他心惊的是眼前这无法挽回的场面。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懊悔、屈辱和无措的感觉,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当过兵,扛过更重的装备,爬过更险的山路,从未失手。可在这小小的门槛上,在这赖以糊口的生计面前,他竟然……
“你!你他妈干什么吃的?!”李宏发的怒吼打破了死寂。他几步冲过来,看着满地狼藉的昂贵铜件,脸都气成了猪肝色,烟头被他狠狠摔在地上,用脚碾碎。“眼瞎了?!这门槛是第一天走?!你知道这一箱货值多少钱吗?!啊?!”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夏侯北脸上。
夏侯北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铁锈味在嘴里弥漫开。他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尽管脊梁骨绷得像根随时会断的弦。“对不起,李老板。是我脚下不稳,没拿住。损失……我赔。”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压抑的颤抖。赔偿?这箱货的价值,恐怕是他蹬车一个月都未必能赚回来的数目。但他没有选择。军人的烙印让他无法逃避责任,哪怕这责任沉重得足以压垮他此刻脆弱的肩膀。
“赔?你赔得起吗?!”李宏发指着他的鼻子,气急败坏,“这一地的铜件,损毁的、变形的!还有这箱子!算上误工费、清理费……没两千块钱,这事儿完不了!”
两千块!夏侯北的心猛地一沉,像坠入了冰窟。他兜里现在连两百块都凑不齐。他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能感受到店内其他装卸工投来的目光,有同情,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漠然。那种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比在军营里挨班长的骂、比提干落选时独自捶打沙袋,更让他窒息。
“李老板,”夏侯北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但尾音还是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我…我现在没那么多钱。能不能……分期?或者,扣我工钱?我多跑几趟……”
“分期?扣工钱?”李宏发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蹬三轮的,跑断腿能挣几个钱?我等得起吗?少废话!要么现在赔钱,要么……”他眼珠一转,露出几分市侩的精明,“把你那破三轮押这儿!啥时候凑够钱,啥时候来赎!”
三轮车!那是他刚借钱买的,是现在唯一的谋生工具,是他的腿!没了它,就等于彻底断了生路。夏侯北的目光扫过门外那辆饱经风霜的三轮车,车把上还挂着他那个洗得发白的迷彩水壶。一股巨大的悲愤涌上心头,几乎要冲破他强自维持的镇定。他感觉血液在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