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的时候,头埋得很低,头发遮住了眼睛。我想起大学的时候,我们俩在宿舍里喝酒,他说以后要开一家全国连锁的公司,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要娶我们系最漂亮的女生。那时候他眼睛里有光,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带着劲,像棵挺拔的树。可现在,他像棵被霜打了的芦苇,蔫蔫的,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你还记得咱们大学门口的那家烤串店吗?”阿哲突然说,“那时候咱们总去那儿,点两串腰子,几瓶啤酒,能聊到半夜。老板总说咱们俩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现在想想,他说得真对。”我点点头,记得那家烤串店,老板是个东北人,说话特逗,烤的腰子特别香。后来毕业的时候,我们俩还在那儿喝了一场,哭了,说以后一定要常联系,可实际上,工作忙起来,一年也见不了两次。
吃完面,我结了账,跟阿哲一起往回走。路上风挺大,吹得路边的树沙沙响。阿哲掏出烟,给我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了一根。烟雾在风里飘,很快就散了。“我妈昨天给我打电话,”阿哲说,“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说家里的芦苇该割了,让我回去帮忙。”我想起老家的芦苇,每年秋天,母亲都会割芦苇,用来编筐,或者当柴火烧。芦苇割了之后,第二年还会再长,可根还在土里,扎得牢牢的。
“你说,咱们是不是也像芦苇?”阿哲突然问,“看着挺高,其实根没扎稳,风一吹就倒。”我没说话,心里却觉得他说得对。我在这个城市待了三年,换了两份工作,租过三个房子,没攒下什么钱,没交什么朋友,连个能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我像一棵被风刮到这儿的芦苇,不知道自己的根在哪儿,也不知道明天会被刮到哪儿去。
回到小区,阿哲要去旁边的便利店买水,我跟他一起去。便利店的店员是个小姑娘,叫晓雨,我经常来买烟,跟她挺熟。晓雨看见我们,笑着打招呼:“今天怎么两个人来?”阿哲没说话,我笑了笑,说“陪朋友买水”。晓雨给阿哲拿了一瓶矿泉水,又问我:“还是买红塔山?”我点点头,她从货架上拿了一包烟,递给我。我掏出钱,她接过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我的手,挺凉的。
“最近总加班吧?”晓雨突然说,“看你黑眼圈挺重的。”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注意这个,连忙说“还好,有点忙”。晓雨笑了笑,说“别太累了,注意身体”。我点点头,拿着烟和阿哲一起走了。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晓雨正低头整理货架,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晃来晃去的,像棵小小的芦苇,虽然不高,却挺精神。
送阿哲到小区门口,他说“我走了,有空再联系”,然后就转身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在路灯下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拐角。我想起刚才晓雨说的话,心里有点暖。也许,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人会注意到我的黑眼圈,还有人会跟我说“别太累了”,这就够了。
回到家,我打开灯,把沙发上的外卖盒收拾了,又把茶几擦干净。然后我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没声音,就看着画面闪来闪去。我掏出烟,点了一根,抽了一口,慢慢吐出来。烟雾在灯光下飘,像老家田埂上的雾气。我想起母亲的未接来电,这次我没犹豫,拨通了号码。
“喂,妈。”我说。
“哎,你终于回电话了,”母亲的声音有点急,“下午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有,妈,下午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我说。
“哦,开会啊,那你忙不忙?”母亲问。
“还行,不忙了。”我说。
“家里的芦苇该割了,”母亲说,“我跟你爸两个人忙不过来,你要是有空,就回来帮忙吧。”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好,我这周末回去”。
母亲很高兴,又跟我说了些家里的事,说邻居家的小王结婚了,说村口的老槐树被风刮倒了,说家里的鸡下了好多蛋。我听着,偶尔嗯一声,心里却觉得很踏实。也许,我的根就在老家,在母亲的唠叨里,在父亲的沉默里,在那些割了又长的芦苇里。
挂了电话,我走到阳台,打开窗户。风吹进来,带着一点凉意。楼下的便利店还亮着灯,晓雨应该还在上班。我想起刚才晓雨的笑容,想起阿哲说的芦苇,想起母亲的话。也许,我不是一棵无根的芦苇,我的根只是暂时没扎稳,也许,只要我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一点,我的根就会扎进这个城市的土里,扎得牢牢的。
我掏出烟,又点了一根。这次,我没有急着抽,而是看着烟头的火光,在风里忽明忽暗。我想起小时候在芦苇丛里跑,母亲站在田埂上喊我,说“慢点儿,别摔了”。那时候我觉得芦苇不结实,可现在才明白,芦苇虽然头重脚轻,可根在水里扎得稳,风再大,也吹不倒。也许,我也能像芦苇一样,虽然现在看起来没什么根基,可只要我不放弃,总有一天,我的根会扎稳,会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脚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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