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着那辆二手桑塔纳回到青石镇的时候,海风正带着咸湿的味道扑在车窗上,像是小时候爷爷用粗糙的手掌拍我的后背。镇子还是老样子,码头的石板路被海浪泡得发白,渔船一排排泊在岸边,桅杆上晾着渔网,远远望去像挂满了褪色的经幡。我把车停在老房子门口,铁锈斑斑的铁门吱呀一声推开,院子里的仙人掌长得比我还高,去年离开时挂在屋檐下的渔网,还在风里轻轻晃着。
我叫陈星,今年二十四岁,这次回来,是因为爸爸的电话。电话里他声音沙哑,说爷爷走了,走的时候手里还攥着那张泛黄的海图,上面画满了他一辈子捕鱼的航线。我连夜从城里赶回来,高速公路上的路灯像一串模糊的星子,就像小时候爸爸带我在海边看星星时,他指着天上的猎户座说:“星星和海水一样,都藏着看不见的力量。”那时候我不懂,只觉得海水是凉的,星星是远的,两者八竿子打不着边。
爷爷是青石镇有名的老渔民,一辈子和大海打交道,皮肤晒得像老树皮,手上的老茧比渔网的绳结还硬。我小时候最黏他,每天天不亮就跟着他去码头,看他解开渔船的缆绳,听发动机突突地响着驶进晨雾里。爷爷的渔船叫“海望号”,船身刷着蓝白相间的油漆,船尾挂着一个褪色的红灯笼,他说那是给晚归的渔船引路的。每次捕鱼回来,爷爷都会把最大的那条鱼塞进我怀里,鱼鳞蹭得我脖子发痒,他则蹲在码头边,抽着旱烟,看着海水一波一波拍打着礁石,嘴里念叨着:“海水这东西,脾气怪得很,有时候温顺得像绵羊,有时候凶得像老虎,可它藏着的宝贝,比海里的鱼还多。”
那时候爸爸还在城里的海洋研究所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每次回来,他都会给我带各种奇怪的小玩意儿,有能浮在水上的指南针,有能听海浪声音的录音笔,还有一个用玻璃罐做的简易装置,里面装着海水和几根电线,爸爸说那是“温差发电实验模型”。我那时候才十岁,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只觉得爸爸不如爷爷有意思,爷爷能带我捕鱼、捡贝壳,还能讲海里的鬼怪故事,而爸爸只会对着那些瓶瓶罐罐发呆,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表层海水和深层海水的温差,能产生巨大的能量,足够让一座小镇用上电。”爷爷那时候总是笑着拍爸爸的肩膀:“阿明,你这书读得太多,脑子都读傻了,海水能发电?那还不如我多捕几条鱼卖钱实在。”爸爸也不反驳,只是拿起那个玻璃罐,对着阳光照了照,罐子里的海水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他说:“爸,总有一天,你会相信的。”
我十四岁那年,爸爸突然辞掉了研究所的工作,回到了青石镇。我记得那天他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和以前那个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的爸爸判若两人。爷爷问他怎么了,他只说“项目失败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没出来。后来我才从妈妈那里听说,爸爸负责的海水温差发电项目,因为技术瓶颈和资金问题被迫中止,他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想证明自己的想法是对的。从那以后,爸爸就像变了一个人,他不再穿干净的衬衫,而是换上了爷爷的旧渔服,每天背着一个帆布包去海边,有时候在礁石上坐一整天,手里拿着温度计和笔记本,记录着不同深度海水的温度;有时候则在院子里敲敲打打,用捡来的废铁和塑料瓶做各种奇怪的装置。爷爷看他这样,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次捕鱼回来,都会把最新鲜的鱼留给他,还会主动帮他搜集一些废弃的零件。
我十五岁那年夏天,青石镇遭遇了一场罕见的台风。狂风裹挟着暴雨,掀翻了码头边的不少渔船,爷爷的“海望号”也没能幸免,船身被礁石撞出了一个大洞,渔网也被撕成了碎片。台风过后,爷爷站在码头边,看着残破的渔船,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水。那时候,小镇的供电也中断了,晚上一片漆黑,只能靠蜡烛照明。爸爸看着焦急的村民和伤心的爷爷,突然说:“我有办法让小镇用上电。”他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整整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改造他的实验装置。我记得那几天,院子里总是传来锯子切割木头、锤子敲打铁皮的声音,爸爸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手上也磨出了水泡,但他一刻也不停歇。第四天早上,爸爸拉着我和爷爷来到海边,他的实验装置已经安装在了一艘小舢板上,装置的一端连接着深入海底的管道,另一端则连着几根电线,延伸到岸边的一个配电箱里。爸爸按下开关的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几秒钟后,岸边的几盏路灯突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湿漉漉的码头,也照亮了爷爷脸上惊讶的表情。爸爸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笑着说:“爸,你看,海水的温差真的能发电。”爷爷走上前,用粗糙的手摸了摸那个还在发烫的装置,又看了看亮起来的路灯,哽咽着说:“阿明,你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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